灯的故事

  灯的故事
窗外呜呜刷啦啦的声音搅得猎人彻夜心神不宁。他觉得像是山里的野物；又像是风吹玉米的空杆儿发出的声儿，但又都不像。猎人疑是有什么东西在院子的附近，执拗地彻夜不息地走动弄出的声儿。清早起来，他围着茅屋转了一圈儿，什么也没发现，空气清凉如水，玉米杆儿依然密集如云，只是失去了光泽，呈现出一种灰败的凋零凄惶样儿。它们要在这里站一个冬天了。猎人抹了把脸，掂枪朝山里行去，但他突然惊住了。迎面的山上突然多了一堆白骨。白骨仿佛活物一般，在瑟瑟的风中移动，猎人吓得魂灵出窍，等缓过一口气来，白骨散在地上，规规矩矩，摆成了一个繁体的“灯”字。
                                                         ——题记
山中出门的时候 ，风从西天徐徐吹过，摇动了窗棂陈旧的报纸，报纸呼呼拉拉地响个不停，似乎一个垂死的老人在呻吟，散布着悒郁沉闷的气息，山中最后看了一眼袍襁中的婴孩，便无限留恋地迈出了门槛。这时候他看到了一个奇怪的画面；妻子脸如一张刷白的纸，轻轻在脸前滑动，一起滑动着的还有婴孩，婴孩的脸充满了悯人的期待，但是山中没有停脚，一直往前走着，那两张脸飘浮在他面前的空中，不即不离，黄昏的橙色如水浸润过来，弥漫了山中那张涩苦的豆荚脸，在寂廖中不声不响形如鬼魅。山中也一声不响。身后的家愈来愈远了，模模糊糊，似浮动在橙汁里的气泡，最后慢慢消失了。
山中似乎听见妻子声音在耳畔响起：“回来吧……”眼里有一丝期望，“爸爸！”婴孩稚嫩的童间遥遥传来，充满了神奇的力量，清晰入耳，山中颤抖起来，如风中的树叶，脚下如踩了棉花，软弱无力。身后似有一根看不见的绳子，有意无意地拽他，看似那样有气无力，却拽得他牵肠挂肚，肝肺欲裂。在夜暮四合的山野，山中终于回眸，但家在那里呢，山像黑色的怪兽突兀地挡住了视线，黛黑色的夜如淼淼海波，正以不可抗拒的沉默向他拥裹而来。
不久他就被夜的海淹没了，半透明的黛色慢慢洇进了他的躯体内部，这是一种久违了的感觉。既凉爽适意，让山中每个汗毛孔都惬意地似腥红的嘴巴微微张开，慵懒倦怠便袭上了身体；又沉穆阴森，满眼都是光怪陆离，游移不定的魑魅魍魉。蓦地，山中心底深处那扇封尘多年的门“吱哑”一声打开了，各种不祥的黑影拥了出来；山中仿佛被人一件件剥光了衣裳，却无力反抗，黛色的夜粘稠如胶，荡漾着他，黏糊着他，使他浑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头发一根根在脑后竖起，后脊梁骨凉刷刷地起了一股寒意，没有办法驱赶，山中绝望地想：
“为什么要出门呢？”
如果不出门，仍然呆在家里，山中心想：绝对没有这些。日子像山涧的溪流，有节奏，也有节制，还不失悦耳动听；冬有爷娘传下来的虎皮取暖，夏有妻子的温情消暑，间或抽一袋旱烟，听山鸟婉转啁啾，偶尔锄一畦菜地，编个蝈蝈笼子。但怎么想起要出门了呢？是羡慕山外面的世界了么？听出过山的回来人说：山外的生活很舒服，也更有情趣。白天阳光灿烂，夜晚灯火如昼，在夜里走在城市的街道上，到处是光，光彩流溢；到处是灯，灯火辉煌；你就像走在天上的银河里，你还有烦恼吗？周围还有一群朋友和你共同快乐。山中想不起来了，是什么时候想去山外了呢，这个念头是什么时候起的？是什么时候心里留下了龌龊的暗影？只记得时间像水一样从目光里缓缓流过，只记得妻子最后说：你要去么？不要怨我。你一定要去么？那就要走大路。小路，你是过不去的。他突然冲着妻子嘿嘿笑了，他满怀恶意地说：我偏要走小路！妻子仿佛受了巨锤一击，痴呆了半晌，才告诉他：小路白天是没有的，它和大山一起消失了，只有在吉凶莫测的夜里，那小路才出现，那不是你走的。但他执拗地要走那条小路；小路简捷，一夜就过去了。他说这话的时候，心里充满了自戕的意念，因为他看见那一直引诱他的东西又向他微笑招手了，笑意又恐怖又充满了刺激，他不知那东西是谁，但很熟悉，有点儿一见如故的意味，正在他想入非非的时候，那东西又忽地消失了。山中捉摸不定，他发现妻子嘴唇蠕动，似又要说什么话，但终于什么也没有说，这时候他在妻子的眼里发现了一丝惊恐，她不知那眼睛里还有什么，但这已经足够了，他的心里畅快了许多，他想多看看那恐怖怎样在妻子的眼睛里游移，体会一下那无比美妙酣畅的乐趣，但他忍住了，许多年了，他从不和妻子的目光相触。在许多年前的那个夏日傍晚之后，他和她的目光就再也没有对视过，也就是在那一晚他第一次在旷野里发现了那怪东西，它那么快，仿佛白驹过隙般地在他面前一晃而逝，但他已经记住了那在冥冥中向他投注的一眼，那一眼一下子剌穿了他的心脏，他听见鲜血从胸腔里欢快地飞溅而出的声音，他一下子轻松了许多，轻飘飘地欲飞欲仙，鲜血流淌的声音原来是多么美妙的音乐啊，他听得如醉如痴。那以后他常常听到一个声音，那声音既遥远又似乎很近，是来自他的心底，还是来自外界，他莫衷一是。但自那以后，他觉得他关闭和打开了什么？他不知道那是两扇门。就像他只知道拒绝而不知道他已暗暗地期待了，像一个夜里不顶门的寡妇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