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震撼
《燕尾蝶》给我的震撼有三:“旺盛的原始生命力”,“圆都之神”,“我们的丢弃与遗失”。
它们给了我这些:生命的张扬,原始的欲望,生的希望与追求;生命的坚韧,隐忍的成长,勇气和坚定;生命的无奈,永远的丢弃和遗失,梦想与现实的挣扎。
旺盛的原始生命力――生命的张扬
固力果带着凤蝶来到青空,这里是属于圆盗人的天堂。
看似不可理喻,却是像野草一样生存。
这里有上海混混火飞鸿,强壮的黑人阿龙,还有安静沉稳的狼朗――都是来自各国的圆盗。他们居住在这个城市的阴影里,在这座钢铁牢笼的边缘做一切可以赚钱的事情,做黑心的修理生意也好,做妓女也好,拣垃圾也好,这是一群自由而纯真的生命。他们有一个共同的目的――钱,有一个共同的信念――活下去。
或许,许多有着“崇高理想”的人会鄙视他们的狭隘和庸俗,但,让我们在这样没有身份没有名字的地方,所有能支撑你的,就只剩下那原始生命力了。岩井俊二看重的也正是圆都人那旺盛的生命力,在影片中,那些原始的欲望不但没有丝毫的羞涩,反而愈发的张扬。
凤蝶初到“青空”,狼朗便告诉她,要学会拣所有可以卖钱的东西。为了生存,“圆盗”们像苍蝇一样努力钻进每一个有裂缝的鸡蛋,掏垃圾便是其中之一。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他们依然干得兴致勃勃。堆积如山的垃圾是他们心爱的宝藏,旧零件,破沙发,旧雨伞……每一点收获都可以令他们兴奋不已。因为,有了收获,生命就可以延续,多一天生命,梦想也许就会实现,他们也许就会有钱,有身份,有自己的名字自己的家。
当飞鸿在雨天开着载有旧雨伞的汽车绝尘而去的时候,当孩子们拿着水枪冲向迎面驶来的汽车的时候,当两个妓女在聊生财之道的时候……我们分明感受到了强烈的生的欲望。
而火飞鸿就是这种欲望和活力的象征。他的不羁,他的固执,他的狂奔,他的大笑,将附着在他身上的符号意义表现得淋漓尽致。
火飞鸿是哼着《My way》死去的――直到死,他都期盼着明天的路。这样的痛快,这样的欢愉,这样顽强的生命力,我们已多久没有见过?
虽然挣扎在社会的底层,但无论怎样的艰难、困苦都无法磨灭圆都人活的愉悦。辛苦的白天过去,狂欢的夜晚到来,他们喝酒、聊天、弹琴、唱歌,那熊熊的篝火、美丽的歌声,还有固力果那一袭鲜艳的红裙,无处不流露出希望。这就是圆都人。不管是飞鸿的狂放、狼朗的刚强,还是固力果的野性、凤蝶的坚韧,都是对命运的不屈服。他们就象影片里矗立在旷野中的风车一样,历经无数风雨依然屹立不倒。无怪乎岩井俊二要对他们大加赞扬――片头阴沉的工业城市与阳光照耀下金黄色的“青空”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似乎在告诉观众这里才有活力,这里才有生机,这里才是希望升起的地方。
当固力果坐在昏黄的火光边唱起《南海姑娘》。镜头在不远不近的距离从右至左开始缓缓的移动。那一刻的温情与纯洁妙不可言。
这是她所爱的歌唱。
凤蝶感受到了这个多民族聚居的大家庭的温暖气息,因为,她也是圆盗。
圆都之神――生命的坚韧
谁是圆都之神?看过电影的人对固力果都有着赞美的感情,因为她善良,收留并保护着凤蝶;她美丽,火光中一袭红裙的她令人炫目;她勇敢,与侵犯自己的男人搏斗;她活力;她野性;她妩媚,歌唱时流露出的温情与纯洁妙不可言,她悠长地歌唱,从一文不名的妓女,变成万众膜拜的歌星,这一切,都让人着迷,让人震撼,让人喜爱。她就时“圆都之神”吗?歌中不也时那样唱的吗:“固力果,我心中的太阳。。。。。。你是圆都之神。”
但是,几次看《燕尾蝶》后,固力果的这个不完整的角色的真实影像在我脑中越来越清晰。离开?i空的固力果丢失了,穿着红色的连衣裙唱着南海姑娘的glico不复存在,她曾经那么爱唱歌,唱my way,用她独特的声音。而在唱片公司的包装下,她丢失了自己,什么才是自己,只是像个舞台上的傀儡,带着疲惫的笑容唱着不知所谓的歌。直到听到了那三声悲鸣,伴随着嘴里哼唱着的“my way",才发现yen town才是自己的故乡,不是中国人,不是日本人,不属于世界上任何一个真实的地方,他们只是来自yen town,一个有着自己方式生存的地方。
虽然,固力果在渴望成名渴望有身份,似有似无的疏远凤蝶他们时,她也只是简单的想要唱好听的歌,想要有更多的人听她的歌,在她和飞鸿的电话中,短短几句,就袒露了她真挚的心,在飞鸿死了后,她的痛苦更是深刻的。她最终回到?i空,回到妓女固力果。
如何说呢,固力果是最典型的那种追梦者,有着纯洁的初衷,简单的欲望,但他们在现实面前,总得为梦想学会抛弃和遗忘,遗忘勇气,遗忘真实。离开?i空的固力果,活力渐渐消散,眼神变得飘忽不定,她甚至没有勇气回击那个可恶的记者。
“上海宝贝”飘忽不定的眼神
这时候,我看到了凤蝶。终于发现岩井塑造形象的意图。一直以为凤蝶就是一个见证了全部的讲述者,为的是讲述固力果他们的故事,突出固力果的形象。但是,在寂静的夜晚再看《燕尾蝶》,我看到了这个承载着希望的任务,一个终于找到自己的少女。
在污浊险恶的世界中,她的形象不仅奇异的一直未受玷污,而且还不断的增添了坚定性。她就是岩井的理想角色,是承载着现实人们唯一梦想的角色。这个经历黑暗的孩子,所以表情里才会有痛楚的影子,但眼神依然倔强。
她找到为固力果刺青的医生给自己刺青。医生说刺青是养在身体上的动物。所以刺青的时候。有微微的刺痛。有细小的血珠渗出来。好像她恍惚回忆里燕尾蝶振翅的颤抖一样。记忆中,阳光静止,在一个肮脏狭小的厕所里,在一片清冷的色调中,一只燕尾蝶在拼命挣扎。当它就要飞出去时,被突然合上的窗户碾断了翅膀。生命嘎然而止。空气里燕尾蝶的断翅滑落下来,紧紧地贴在凤蝶那时瘦弱地胸口。
我想不清,在第一次看到固力果身上的蝴蝶刺青,当固力果给自己取名“凤蝶”时,小女孩的心中对蝴蝶的记忆在如何反应。我想,凤蝶就是个如燕尾蝶般倔强的孩子,她渴望着蝴蝶般的美丽,但记忆中那致死的合窗,那嘎然而止的生命,让她伤痛。
终于,这一天来了,她从容地走过了那条阴森恐怖地“鸦片街”,主动要求刺青,蝴蝶终于飞出了逼仄的童年,她敢于正视黑暗而可怕的现实。强忍着疼痛,撕开旧日的伤疤――不再逃避,不再怀疑,反而有着让人为之一振的坚定与勇气。
当老医生完成了他的“艺术作品”时,凤蝶也完成了她由蛹到蝶的蜕变。泪水从她的眼角滑落,这是痛苦的泪水,更是喜悦的泪水。
凤蝶在影片中毫不作声却坚定地成长了,从影片一开始,女孩的母亲死了,她像一叶小舟己决定不了自己命运,随风而逝。她被人送来送去,沉默一直时最好的语言。直至遇见了固力果,得到了自己的名字,去到了?i空。她没有笑容,没有语言,安静得让人似乎只看到了固力果他们得生活,而真的把她当成了个旁观者。要不是那个企图非礼她的男人,要不是那盘磁带,要不是那一出金钱的童话,她也许永远只是条依赖的“小虫”。但是经过风雨洗礼,她就是这样长大了。鼓足勇气去刺青,胸口的燕尾蝶更渗入了她的血肉中,她义无反顾地成长了。她有足够的勇气去迎接不可知的未来,更有勇气去创造未来。她要买回“圆都俱乐部”,为了这她把圆都几乎所有的“第二代”都召集了起来,站在这些小孩当中的她俨然一个女王――圆都明天的女王。
当凤蝶把一把把的钞票扔向火海的时候,是那么的义无返顾,这是她对社会秩序的唾弃,更是向主流社会的挑战。她才是圆都之神――看似柔弱的身躯下包裹着的是无比的坚强,给每个人以勇气。
最后在青空。他们为飞鸿举行葬礼。她拉下衣领对固力果说。毛毛虫长大了。眼神里隐忍着诸多忧伤且勇敢坚强。所有的飞升都始于漫长。
幼虫变成燕尾蝶,凤蝶完成了蜕变.
迷离燕尾蝶――生命的丢弃与遗失
《燕尾蝶》没有使用范围,适用世界上任何孤独的浪人,任何孤独的时刻。任何人想用诗歌来告诉我固力果和飞鸿的故事,我会抽他,然后发誓不再看诗。因为世界上一定有一个地方,有一群人,不需要任何诗人来提升他们的感情,以此打动别人。他们渺小、低落、苟且,但是却像白开水流淌过你我油腻的心。没有玫瑰和珠宝,照样用一场不彻底、不做作、不委琐、不虚荣的爱情把我们一掌击毙。
当每个人都露出伪善虚伪的牙齿时,他们可怜地像那飞不出禁室的蝴蝶。我又再一次清唱《南海姑娘》,相信走调也一样玄美异常,让自己不至于看着没有星斗的上海夜空,却遗失到南海的沙子里,再一次被海水卷走。
所有人都适合遗失,刘梁魁遗失了妹妹、固力果遗失了声音,凤蝶遗失了幼虫,飞鸿遗失了所有。而我,坐在他们面前,遗失了笑容。这个城市也在演绎遗失。商人遗失了良心,警察遗失了道德,记者遗失了嗅觉,杀手遗失了刀子。物欲横流的世界,狗屁不值的情操。
飞鸿的梦想就是固力果,而固力果就是那只蝴蝶。于是,飞鸿给了它(她)更为广阔的空间。眼看着自己亲手建立起来的圆都俱乐部被拆掉,看着“YEN TOWN CLUB ”的招牌被摔得粉碎,飞鸿的心也被撕得粉碎,他那一句“他妈的”包含了留恋、无奈和失落,包含了太多太多难以名状的情绪;当印着燕尾蝶的广告牌子被金属起重机吊到这个城市的上空时,飞鸿发现自己失去了她。他只能睡在铁床上等待自己的呼吸变弱。终于心脏和铁床的温度一致时,他永远地留在了这个城市。
我们想要得到下一个新鲜,却在不停把过去丢弃。我们想要实现一些梦想,有时尽是诸如想要一颗糖似的小小愿望,可我们总得丢失,代价也许就是这样说的。成长的代价,爱的代价,出走的代价,梦的代价。。。。。
我现在在一个孤独的地方,一所孤独的大学。一个朋友说过,她喜欢这里,因为这里适合回忆,我沉默,琢磨不了回忆这东西。常常和人坐定,听人回忆,自己也回忆。我总觉得自己是个没回忆的人,但脑中总还是有影像出现,以为不在乎,以为很理智,却又在数分钟后发现自己的泪流满面。
天上也许还剩下风筝,可我还剩下什么呢?不要和我说我这个活着的肉体,肉体是清白的,灵魂是纠缠的。我空白而空虚的记忆也许就是我遗失的后果,我早已遗失了我的原始生命力,没有了追求,梦想是一介白纸,生活是一连串的委屈求全,唯唯诺诺是生活态度,激情勇气和真正的感动――都遗失了。这样的说法似乎矫情,似乎悲情,似乎过分夸大那一小点遗失。可是我的心真的为此痛苦。
一遍又一遍地看,看到自己心痛,看到自己哭泣。影片对某人的震撼总是来源于共鸣。
《燕尾蝶》于我的共鸣在哪呢,已经说了,它适用于任何孤独的人,迷失的人,遗失的时刻。我的生活当然不是那样苟存,那样低微艰难,但我却有着像固力果成名后勇气的消失,眼神的迷茫 ;有着飞鸿发现自己失去梦想时的心痛无奈和绝望;有着凤蝶坚韧的成长过程――我和他们,她们一样,在梦想与现实中苦苦挣扎。在这部电影里,我接触到了岩井电影里以爱情为基调以外的东西,那就是“梦想”。
很显然,圆都是一个镜像,它是一个梦想与现实交界的地方,一个虚构的城市,一座超现实乐园。岩井在这里抽取了时代和背景,跨越了语言的界限,在这里,欲望被无限放大,人在理想与现实中的苦苦挣扎被细致得近乎残酷地展现在我们面前。于是,我们心中的梦想与悲哀也被放大了,不给我们任何躲避的机会。而?i空更是一个遗失了的乐园,记忆里消失了的纯真。因为诱惑和欲望,我们被驱逐,却时刻想要回归。
它似圆都的一个反面。一面盛载着阴影,一面必定就是光明。他们都生活于这片土地上,却不被承认。但在?i空,每个人都是完整的。他们被互相承认,他们坚持着各自的梦想和欲望挣扎。妓女固力果,当最后凤蝶这样告诉刘梁魁时,仿佛这个身份才是一直属于固力果的,仿佛从未有过什么圆都乐团,什么上海宝贝,而飞鸿,好像也从未死去。
很多人过着虚情假意的日子,被那些似是而非剥夺去眼泪,真正该流的,却从来不曾到来。我忘记了自己的童年,忘记了初中入学时间,忘记了记忆中奶奶的模样,忘记了这样的冬天曾和谁谁谁在一起呼吸空气。翻开堆了灰的同学录,我忘记了,真的忘记了他们和她们给我的爱,也许他们也忘了,只有文字记录了,结果就是让我再次捧起它时,流下复杂的泪。我有什么权利去对别人说,不要哭泣;真正一直哭泣的人,是我自己。除了纹一只蝴蝶在胸前,我也一样在20年里变换过自己的翅膀。
遗失也许也是美好的,总说“有的必有失”,过生活就得要学会看到希望,看到美好,看到收获。也许不这样,我们就只能永远的停留,我们就只能找来医生给自己狠狠地一刀,因为我们不愿遗失生命中的每一个片断。而现实才是最可怕的,我们注定要丢失。
人生像什么?一切都转眼即逝。事情会过去,让你再努力也回忆不起来。人会过去,从暂时的分离到永久的诀别,谁都无法避免。甚至感情也会过去,再刻骨铭心的恋情,再几年以后,当初种种甜蜜便会荡然无存。这样的人生,你说像什么?人总要在现实中往前走,日子总要过下去,你又又什么办法,能够留住曾经的一切,能够不丢弃,不遗失?阴暗会过去,美好也会过去,迷茫会过去,领悟也会过去。这才是最可怕的。
终于,在寒冷的黑暗中又一次流下了倔强的眼泪。为自己,为空白的记忆,为被丢弃了的一切。我真的不知道,自己何时还会“无知无畏”,毫不掩饰地去追求自己想要的,我不知道自己还会丢弃和遗失多少,多少年的以后,我是否还为这样的《燕尾蝶》感伤落泪。我们永远在遗失,别以为岩井俊二在讲故事。是的,一直在遗失。
在这样的冬季,我们是否永远为午饭的选择苦恼,永远躲避在耳麦下听摇滚乐,有没有寄一本《追忆似水年华》给过去的朋友;让我们不在一座城市的时候,还能听着过去一起听的音乐幸福地哭泣?在黑夜和黎明的分界,不要把自己的心像个废物一样丢弃。
我想到,这个世界上如果没有梦想,我们是否就可以盲目的快乐而不失去?如果没有看到这部电影,是否总会有这样一个时刻让我记得自己的存在该是有分量的?如果当我们开始老去,是否还需要为振翅高飞而奋斗哪怕以折翅为代价也在所不惜的勇气?没有了梦想,也许就永远没有了记忆。
说到感伤,也许更是对明天的恐惧,人总是要面对永远的未知和必然的遗失的,人总不是因为现在拥有的而悲哀,而是为想要得到的苦恼。
“天堂是存在的,当人死去的时候,灵魂飞向天空,在碰到云彩的那一瞬间,就会化成雨点落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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