牌坊、勋章、幸福

牌坊

　　那还是同治爷年间的事了。

　　王家庄山青水秀，人杰地灵，民风淳朴，有崇尚圣人的遗风。村民们大多半耕半读，以诗书传家为荣。

　　而王秀才一家更是王家庄的骄傲：历代都会出个把举人——听说雍正年间还出过一位进士的，有王秀才的梦话为证。

　　却说王秀才入场十多次了也没能中举，眼看年过半百仍是一领青衫，不由焦虑日增：这可如何是好？愧对列祖列宗啊！心中一烦，就找秀才娘子敦伦一番化郁解气，虽然秀才娘子早被龙精虎猛的老生员折腾成了病秧子，但秀才老爷是读书人，尊崇富贵不能淫的古训——尽管富贵无望，不弃不嫌糟糠之妻，仍然恩爱如故。

　　眼见得几根胡子都快被拨光了还闻捷无期，王秀才已然明白：自个怕是今生无望了——当然这并不防碍老生员大谈大器晚成的神话，姜子牙八十才遇文王嘛，不急！于是就一门心思培养起儿子王墨轩来。

　　这王墨轩生得唇红齿白风流俊俏，甚是伶俐聪明，一看就知非池中之物，是个有出息的主。在秀才老爷的苦心调教下，八岁就会背《三字经》，十五岁那年就正式入学操童子业，果然是天纵奇才，看来是个光宗耀祖的货。

　　十八岁那年上，王秀才为了他少游点儿花街柳巷，心无旁鹜专心向学，就给他娶了一门亲。少奶奶巴氏倒也生得眉目端庄，更兼温柔娴雅孝敬公婆，一家人过得相亲相爱，其乐融融。

　　可惜天有不测风云，眼看院试在即，王墨轩却染上花柳病一命呜呼了——享年二十岁。王秀才当真是又惊又气：不应童子试倒也罢了，这事要传出去可有辱俺家的清白门风啊，俺家可是世代诗礼人家！可秀才老爷到底是读书人，捶胸顿足毕即放出风声：俺家墨轩追慕王化，欲学成文武艺报效帝王家，苦读起圣贤书来那当真是废寝忘食闻鸡起舞——这倒属实，只不过闻的不是报晓鸡：乃是青楼艳姬——头悬梁、锥刺股啊！奈何操劳过度英年早逝，竟至拜辞父母忍别娇妻，匆匆而去了！痛哉惜哉！国失栋梁奇材、吾丧传宗人棍也！悲乎惨乎，吾儿饱读诗书，定是服侍大成至圣先师于地下去了！噫吁嚱！吾儿虽死尤荣，吾儿虽死尤荣也!

　　幸亏王秀才足智多谋，这件事总算马马虎虎遮掩过去了。万不料王墨轩虽然在外面风花雪月，可到底天性纯良，对娘子忠贞无比：回家后也没忘记偶尔和少奶奶温存片刻，他倒是一路长着笑着洒脱而去了，怎知巴氏却为他害上了风流病，又羞又怒好不恼火。也是人太年青，竟一时想不开投了井！万幸那天王秀才关心儿媳冷暖，想去陪她聊会天解闷，刚巧看见巴氏正美艳妙曼地纵身一跃，这一惊非同小可！当即一边扯起喉咙大呼小叫，一边迈开老腿疾冲向前。天佑吉人，总算少奶奶命不该绝，被王秀才和闻讯赶来的左邻右舍七手八脚湿淋淋地救了起来。

　　等邻人散去，王秀才老两口苦口婆心百般询问，巴氏扭捏了半天，方才含羞忍辱，红着脸吞吞吐吐将自尽原由说了。那王秀才是具有大智慧的人，见那俏生生的儿媳虽然神色憔悴满面悲戚，可却鬓发细腻肌理光洁，梨花带雨下更是楚楚可怜我见忧怜，当即料定儿媳染病尚浅：是可以治愈的。于是再三劝慰，并一巴掌拍红老胸脯，担保巴氏无恙：公公俺就算赴汤蹈火也要为俺的亲亲儿媳觅得良药，以慰墨轩在天之灵。不然俺甘愿和亲亲儿媳同赴黄泉以便左右照料。

　　却说巴氏欲自尽的消息传出后，引起邻里种种猜测，一时流言蜚语众说纷纭。好个王秀才！眉头一皱计上心来，写下了他这一生中最为英明伟大的辉煌篇章。

　　王秀才赶到县衙，神情激动禀报太爷：因在太爷的德化治理下，本邑百姓崇尚礼义廉耻，深具孝义贞德，成了一片王道乐土。生员的儿媳巴氏，不但贞洁娴静孝养翁姑，在犬子亡后，巴氏即发誓失志守节，近日为了守贞卫操，竟投井自尽欲追随犬子于地下，这都是太爷教化有方啊！如此贞德之行，实在是感动上苍！功属太爷，德彰大清！理应上报朝廷请天子旌表，以彰其孝亲之诚、守节之贞、扬善之德！以正一县之风气！直说得唾沫横飞、涕泪滂沱。那县太爷为官数年毫无建树，正愁顶戴难保，这下听说竟有如此美事，自是大喜过望。连夜赶写请旌凑章：自万岁临朝，不但天现瑞祥，佳禾屡出，麒麟现身，更是天下太平，民乐礼义：今有王家庄贞女巴氏……天子御览毕不觉龙颜大悦：朕以德孝治天下，果然治出了一片礼乐之邦啊！当即在一方龙纹金匾上亲挥御笔：旌表节孝。

　　——四川总督芩春宣的公子纵欲过度，死于上海某妓院的象牙床，芩宫保的幕友们用的就是这一招，在春秋笔法下，芩公子的脱阳亡魂竟获清廷嘉奖。

　　御赐金匾被披红挂彩敲锣打鼓送到王家庄时，轰动一县官商士民。王秀才一歩一叩首跪行十里相迎。俺老王家祖宗有德啊！万岁万岁万万岁！当今圣上真是德追舜尧的旷世明君啊！王秀才感激涕零呜咽出声，跪地百拜，恭恭敬敬铺宣纸挥狼毫，填下了一首《江城子：皇恩浩荡》：

　　祖宗德厚荫绵长，荣我爹，耀俺娘。父慈子孝，儿媳贞操扬。感天动地圣君励，矜邻里，骄乡党。

　　草民叩首颂吾皇，御百国，统千邦。舜尧再生，万岁寿无疆。世代皆为大清奴，门庭幸，子孙昌。

　　跪了三天后王秀才方才起身，并立下家训：凡我王家后人，必须世世代代忠于大清、忠于皇上。就算皇上要我王家当狗为畜、男盗女娼，也要唱着赞歌愉快服从，高高兴兴地做畜为娼，不准有一丝不满。凡违此规者一律逐出家门，死后不得埋入王家祖坟。

　　说也奇怪，果真是大褔之家洪福齐天，运气来了床板都挡不住。因为得到了圣天子旌彰，有百神呵护，少奶奶巴氏理所当然就具有了非凡灵通，竟然在夫君死亡半年后珠胎暗结，并在第二年春产下一麟儿来。这一定是天佑德善，不想让贞德之门断了香火。

　　无奈村民愚昧，不明白这高深道理，渐有风言风语，说是那孩儿是王秀才的种，王秀才听后直气得一部黑白相杂的胡子乱抖，连说哪有此事？当真是岂有此理！俺可是圣人门生，俺和巴氏那可是冰清玉洁的，俺心痛儿媳是不假，可俺每天给巴氏洗澡时都是闭着眼睛洗的！非礼勿视嘛。这明明是因为巴氏受到了圣天子表彰，肚子里的孩子就沾了皇恩浩荡的圣光。这孩子的来头可不小！所有的大人物在出生时都有不同凡响的征兆，征兆哇，你们懂不懂？怀胎两年有何不可？这就是这孩子不凡的征兆。

　　一气之下，王秀才干脆合王巴两姓为一，给那孩子取名为“王巴二世”——尊死儿活媳为“王巴一世”，以便显示他和凡夫俗子的不同。

　　勋章

　　日本人来时，王巴一脉已是王巴四世当家了。

　　王巴四世这几天老是心神不定，愿因很简单：驻守县城的皇军中队长名叫龟头王八，听说这王八队长还是个中国通。王巴四世这下就犯了难，因为“王巴四世”念起来和“王八是死”或“王八是屎”差不了太多，万一被王八队长知道后以为是在影射他咋办？咒骂皇军的罪名一扣可就遭殃也！四世的婆娘为丈夫分忧，便献计道：“不就是怕皇军误会是‘王八是屎’么？这好办，俺改名就是！俺不是屎了，俺改成‘王巴四粪。’”

　　王巴四世抬手就抽了婆娘一耳光：“你个没文化的臭婆娘！头发长见识短！屎就是粪，粪就是屎！不学无术，信口雌黄。”

　　四世婆娘红肿了脸，再没声息。王巴四世忽然一拍大腿：“有了！俺就改名叫‘王巴忠日’！包管王八队长会喜欢！”

　　恰巧第二天龟头王八带队进王家庄打粮草，顺便抢抢花姑娘。王巴四世，哦不——现在叫王巴忠日了——喜不自禁，手举膏药旗点头哈腰出门相迎，找到龟头王八细述改名之由、效忠之诚。龟头王八听完后倒是吃了一惊，暗道：就算当奴才，这也太离谱了点吧？于是怪眼一翻，诈吼道：“八格你牙鲁！你的，什么阴谋的？”王巴忠日当即叩拜于地，抽抽泣泣讲述了王巴家族发誓愿世代皆为奴——谁当主子就给谁为奴——的家训，哀鸣乞怜之状比龟头王八养的那条日本军犬尚要胜上一筹，龟头王八不觉迟疑起来，便道：“你的，想当皇军顺民的，大大的好！你的，如何证明？”王巴忠日见太君相信在即，立马磕头如捣蒜，呜咽道：“俺王巴忠日报效皇军之心可昭日月！肝脑涂地至死不悔！请太君详查！俺有一女年方十七——绝对是处女，不是寡妇，也不是破鞋，愿献给太君大人暖房。要是太君嫌她太嫩不懂风月，俺就送上俺的亲娘！”龟头王八再无疑虑，伸出一只毛茸茸的大手拍击王巴忠日低垂的脑袋瓜——如抚军犬狗头——夸奖道：“好奴才！你的，果然忠心大大的！皇军大大的有奖！”就地任命他当了王家庄维持会长，并授“一等忠奴勋章”一枚。

　　王巴忠日幸福得浑身骨头都轻了，只觉得这是王巴家族莫大的荣耀，堪与同治爷旌表祖奶奶的殊荣相比！祖宗有灵、祖坟冒烟啊！当下效法王巴始祖王秀才，跪地百拜，恭恭敬敬铺宣纸挥狼毫，填下了一首《江城子：皇军恩似海》：

　　试问宇内谁最强？大日本，吾天皇！东亚共荣，王道乐土香。俺等顺民齐欢唱：太阳旗，耀辉煌。

　　威武雄师百战忙：武士刀，闪寒芒。人没杀绝，房也未烧光：太君深恩似海洋！喊声爹，献上娘。

　　跪了三天后王巴忠日方才起身，并立下家训：凡我王巴家族后人，必须世世代代忠于大日本、忠于天皇。就算天皇要我王巴家人当狗为畜、男盗女娼，也要唱着赞歌愉快服从，高高兴兴地做畜为娼，不准有一丝不满。凡违此规者一律逐出家门，死后不得埋入王巴家族祖坟。果有乃祖遗风。

　　万不料王巴忠日誓死效忠的威武雄师日本皇军竟然战败了，王巴忠日赶紧又将大号改成了王巴四世。他倒也不担心日子难过，反正只要是遵从了家训，不管谁当主子就给谁当奴才，保证日子滋润。听说他闺女曾为龟头王八生过一子，取了个中日合璧的怪名叫龟头铁棍，战后不知所终。到底是死是活？是藏在亲戚家了或是随龟头王八到了日本？谁也说不清。

　　幸福

　　一直搞不太明白幸福是什么，这玩意公说公有理，释意太多，历来都没有一个公认的定论。可日前网上忽然流传开了一首《江城子：废墟下的述》：

　　天灾难避死何诉，主席唤，总理呼，党疼国爱，声声入废墟。十三亿人共一哭，纵做鬼，也幸福。

　　银鹰战车救雏犊，左军叔，右警姑，民族大爱，亲历死也足。只盼坟前有屏幕，看奥运，同欢呼。

　　原来是山东作协副主席王兆山老师的大作——王老师也因之扬名天下。哦，原来幸福就是这个样子的啊。想那王老师，既然是作协副主席，见识必然高超卓绝——你当作协副主席是丽春院耸肩缩背馅媚阿谀满口喷粪的大茶壶啊？绝对不是！嗯——非同小可，醉鹰有褔，活了几十年后终于得耹如此宏论，万幸万幸！

　　和几个网友闲聊，某甲说：“这王兆山怕是脑袋被门板夹扁了吧？”即遭众人反对：“咋会？你没见王老师尊容啊？他宝相甚是端庄！还有，你当作协是智障院啊？”某乙又说：“那他老先生别是感染了羊癫疯吧？”众人又反对：“一派胡言！这段时间别说口蹄疫，连禽流感都没有啊。你没见王老师笑容很正常？”某丙断然道：“那丫肯定是在烤地瓜——又吹又拍大练马屁功！”众人嚅嚅：“这个，这个，不会吧？人家王老师可是有名的文化人啊？”

　　可惜醉鹰见识浅陃，实在不明白王老师高深莫测的玄机。只怪所学的知识太少了，没办法。只不知王老师可否愿意亲身享受享受这齐天的幸福？只怕那些家破人亡残脚断手的幸存者不见得具都有王老师的大智大慧，认为做了鬼的亲人们会很幸福。

　　其实王老师想体验一下这幸福也很简单，并且用不着当真黄泉一行——上天有好生之德，哪能随随便便就咒人家去死？何况他也有父母妻儿不是——只需要挖个地洞躲进去就成了：再买台纸电视，权充“坟前屏幕”悠哉悠哉观看几天大戏，试试会不会欢呼“俺很幸福？”这办法无惊无险，且又费事不大，想来难不了高知贵人王老师吧。

　　王老师是身居要职的作家，属于上等人，应该不会口是心非吧？只不知王老师何时才会躲进活死人墓？

　　后记：

　　醉鹰好酒，常醉至人事不醒，三魂酩酊两魂，剩下的一魂就悠悠忽忽摇摇晃晃荡过奈河桥去闲逛。陆判无常气得干瞪眼去无可奈何。因咱寿限未到：还有一大半魂留在阳世呢。一来二去的和牛头马面啥的都混熟了。昨晚醉后又遣一魂溜至泉台，却见陆判无常牛头马面等都在摇头晃脑地吟诵。当即趋前贺道：“哦耶！诸兄用功不易！准备赶考哩？可喜可贺！”那想哪几位一起叫起撞天屈来：“考你个头哇？你丫的咋爱说风凉话？简直不当人子！我等昨日因偷看王后娘娘洗澡，不想却被阎君发现了！大王气不过，却来罚我等读这东东！好不苦也！”醉鹰一看，丫们各捧了一册在手，上书《屁间集》三字，《江城子：皇恩浩荡》和《江城子：皇军恩似海》赫然在列，并有作词因由的详细说明。一读之下酒都被熏醒，赶紧仓皇而逃。大叫一声醒来时已是全身汗流。

　　看了这两首《江城子》后不由想起王老师那首风头正健的《江城子》来，于是就东拼西凑码了这些字。

　　才有人问我，虽然都姓王，可天下姓王的何其多？王老师不一定是王秀才一脉啊，你咋给弄到一块来了？况且王巴六世——也就是串了种的龟头铁棍——不是早就下落不明了么？

　　切！乌鸦还找凤凰睡呢！码几个字玩玩需要什么理由？

[ 本帖最后由 醉鹰 于 2008-6-16 11:43 编辑 ]

嗯，没有酒量是写不出这样的文章的，是的。:IZ_29

还没看完~~先拍个鞋印~~一会回来接着看~~

佩服!!

不羁,不恭,还有率性,三色相润.积淀的却是真性情.    这才是醉,才是境界啊.

花街我佩服的人又多了一个~~~~呵呵...

我看了很多现实中的淫

匆匆顶一下。

细细拜读了一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