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晨蚂蚁小说十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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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没有冷却的心愿

　　　　　　作者/肖晨

　　　　　　　一
　　刘青带着张步雪回乡了。
　　张步雪有着与雪有关的好名字，却从来没有见过雪。从小生长在南方，张步雪一直热切地希望能目睹一场北方的雪。
　　“到了你家乡，就能看到雪了。”
　　“到了我家乡，你想看就看，现在是冬天，雪指不定在我们回去的当天就会下的。”
　　回到家，刘青才知道，父母竟然自作主张帮她请媒人定了村里的吴玉兰。
　　　　　　　　二
　　家里的气氛十分不好，张步雪觉得度日如年，她那双水汪汪的大眼睛开始失去往日的精神，她那张好看的瓜子脸开始失去过往的红润。
　　这天，张步雪和刘青的妈妈去村外散步，本来张步雪是想借这个单独的机会和刘青的妈妈说点什么的，但刘青的妈妈把脸拉得长长的，她就没有开口。
　　刚到村外，一头牛疯狂地朝她们冲来，张步雪毫不犹豫地推开了刘青的妈妈。发了疯的公牛用尖尖的角猛顶张步雪，刘青的妈妈吓得瘫软在地上……
　　　　　　　　三
　　刘青握着张步雪的手，眼里满是担忧。
　　“我想……我不能……看到雪了……”两颗指蛋蛋般的泪珠从张步雪的眼中滚出。
　　“啊……雪！”刘青欣喜地叫起来。
　　窗外竟然下起了大雪。
　　“雪……雪！啊，我看到雪了……”她花骨朵似的微笑轻轻地绽放。
　　微笑着疲惫地合上双眼，张步雪没有看见——
　　房顶上，刘青的母亲忍着泪，不停地往楼下撒碎棉花。


　　　　　　        2、南来北往的客

　　　　　　　　　　　　　 作者/肖晨

　　梨园镇冬暖夏凉，到梨园镇来吧。黄蝉在电话里说。
　　坐三天的火车，我赶到了梨园镇。
　　我来，不是为了避暑，而是想找黄蝉取经——她开了一家花店，不到半年赚了二十多万元。当然，更重要的，是因为黄蝉曾是我的恋人，我期待发生点什么。
　　梨园镇满是梨树，洁白的梨花，在轻风中飘扬；梨园镇的古董店，一家挨着一家，黄蝉的花店点缀在众多的古董店中间，很引人注目。
　　在梨园镇待了一个星期，我和黄蝉之间什么也没发生，看得出来，黄蝉和她的老公很恩爱。就要返程，我有些失落。黄蝉送我到小站，我问黄蝉花店赚钱的秘诀。
　　“你听过那个买猫求古董碗的故事吧？”黄蝉说“你知道，梨园镇以梨花和古董闻名，来梨园镇的大部分人是古董商……当我收了钱给商人们包装鲜花时，他们都叫我把插花的青花瓷瓶送给他们，可那是我结婚时姥姥送给我的，我不愿意送人……我有一天突然意识到了什么，拿花瓶去鉴定，果然，它是一只古老而珍贵的花瓶！”
　　“可是，当商人们发现买花并不能得到花瓶后，他们就不会再次买你的花了呀！”
　　“不，我的花店不靠老顾客维持，靠的是那些南来北往的客。他们都想在旅途中得到意外的收获，我的花瓶是他们的‘惊喜’。”
　　我哑然，我也是南来北往的客，我来，也渴望得到意外的收获。
　　在火车上，梨园镇那些洁白的梨花一直在我的脑海中飘扬、飘扬……


　　　　　　      3、归

　　　　　　　　　作者/肖晨

　　肖遥等了两天了，过往的，都不是他要等待的列车。
　　女友文秀两天前就应该到站的，不见文秀的身影，肖遥就急，一次次打文秀的电话，关机的。
　　风一阵阵吹过，一个女子突然来到站台，像肖遥一样等在风中，她精致的脸，让肖遥在心中赞叹不已：世上竟然有这么美丽的脸！
　　偶尔望她，肖遥觉得女子像极了文秀——那长发，那苗条的身子，那背影。只是，文秀没有她那漂亮的双眼皮；那高贵的额头；那好看的鼻子……
　　女子时不时地，也会看肖遥一眼。
　　三天了，肖遥等不住了。买了火车票，肖遥要到那座城市去找文秀。
　　揣着火车票走过女子的身边，肖遥说：等你的男友吗？
　　女子掩面而笑。
　　火车要开走了，肖遥大步走去，远远地，他听到女子在向他喊：你要去哪里？
　　肖遥惊讶，这女子，连声音都像极了文秀的。他说：我要去找我的女友！
　　上车的人很多，肖遥在吵闹的人声中听不清女子焦急的呼喊。
　　肖遥问：你说什么？
　　女子说：你回来，我是文秀，我整容了，我是想考验……
　　火车开走了。
　　肖遥没有下车，他在车上想，文秀不会把爱当游戏的，她绝不会无故让他在寒风中等三天的……
　　从此，她等在站台，风一阵阵吹过，过往的，都不是她要等待的列车。


　　　　　　       4、过客

　　　　　　　　     作者/肖晨

　　他这半生，一直爱着那个女人。
　　带着相思，他决定去那个小山村见她一面。知青下乡那段岁月，他在那个小山村待了几年。
　　这些年，她梦见他的时候，天是黑的。
　　这些年，她回忆他的时候，天是亮的。
　　他到了她家乡的小镇上，一路上想象着离小镇不远的那个小村子。
　　他到了那个小村子时，人们告诉他，她家已经搬到小镇上。
　　折返小镇，他又饥又渴。手捧清凉的河水洗脸，一抬头，他便看见了她。
　　他和她隔着一条河，河面上没有桥。
　　一只小船漂来，他轻轻地招手，急切地对船夫说，河对面那个人是他爱了半生的人。他请船夫帮忙渡他过河。
　　船夫笑笑，说：河对面的那个人是我的妻子。河面上的风就刮进了他的心里，很凉。
　　拖着疲惫的双腿，他默默地走过一条条空空的路，穿过一座座空空的城，沿着来时的方向走回去。
　　那个方向的深处，他的妻子等在风中，他的后半生也等在风中。


　　　　　　        ５、一个植物人的苏醒

　　　　　　　　　　　作者/肖晨

　　沉睡了十年，他竟然醒了过来。醒来后，他开始炙热地寻找他他生命中曾经极其重要的人。
　　经过老师的门口，他敲向了老师的门，老师曾经是他崇敬的人。
　　他很意外，老师从校长做到教育局局长，现在，被囚禁在监狱里。
　　他在路上遇见一位曾经很要好的朋友，朋友一个电话，把曾经和他关系密切的其他朋友都叫了来。
　　朋友们惊喜过后，祝贺他“重生”后，开始问他是否还继续开以前的公司……他很悲哀，以前的情意，如今看来只是生意。
　　找到了深爱的父亲，他傻眼了——父亲成了一堆矮矮的坟墓。他回到深爱的家，他看到了锁住的门。邻居告诉他，他的母亲，住在养老院里。
　　他要找他的弟弟和妻子，邻居告诉他，他的妻子嫁给了他的弟弟，在省城经营着他曾经的公司。
　　天旋地转，他无力地跪倒在地上。
　　几天后，他的母亲来到老屋：儿啊，你不醒过来多好，醒过来了，你怎么承受得住啊……
　　他说：不哭，娘，人就活几十年,没有什么是属于我们的，就连我们的命，都是阎王的呢。
　　他和母亲住在了老屋里。
　　老屋经年无人居住，阴暗而潮湿。天晴的时候，他会朝窗外灿烂的阳光抓一把，然后，把握紧的手在老屋阴暗的角落里展开……他在心里洗着未来，晾着过去。


　　　　　　　６、十字路口

               作者/肖晨

　　他和她吵架了。
　　吵架后，她想，我千里迢迢从乡下来看你，你却催我回去，分明是在城里有了女人；他想，农忙季节你不在家帮老人，跑来玩玩也罢，十几天了还不走，厂子规定不让非本厂员工留宿的，整天去旅馆，这点工资都给打水漂了。
　　她想不通，他也想不通，两个人就吵得更厉害。最后，大打出手。
　　天色已晚，她不管，拿了行李就走。
　　他跟着她。
　　她上了公交车，他也跟了上去。公交车到了一个陌生的十字路口时，他想拉拉她。她白了他一眼，赌气下了车。他也跟着下了车。
　　她说，别跟着我，你我从此各走各的。他一听来了气，说，行，从今往后一刀两断。
　　她先走了，他就没有犹豫，走了。
　　一支烟功夫，他和她都回到了十字路口。他看到她，怔住了。她也怔住了。
　　他叹口气，转身。她含着泪，转身。
　　又一支烟功夫，他和她再次回到十字路口。尴尬。含泪。转身。
　　转身时他想，她会不会再回来？她想，如果他回来……
　　半个多小时后，两个人紧紧拥抱在在十字路口，眼泪吧嗒吧嗒地往下掉。
　　她说，我迷路了。
　　他说，我也是。


　　　　　　　  ７、飘

　　　　　　　作者/肖晨

　　苏立波饮了一杯杏花酒，撑着雨伞，在去工厂的路上，小小的醉。
　　风裹着雨，苏立波把自己当成一叶小舟，在雨花里，朝那个叫做工厂的岸飘——
　　街前，苏立波的耳边突然飘来一个声音：“苏立波，生日快乐！”
　　苏立波吃了一惊，今儿个是自己的生日？来者是他的一位工友，苏立波疑惑地笑笑，他不知道来往很少的工友为什么知道他的生日。
　　工友笑着快步走过去。
　　风裹着雨，苏立波在雨花里，朝那个叫做工厂的岸飘——
　　一辆车猛然停在苏立波的身边，车里的女人是车间主任宋可可，她摇下车窗，把头伸向车窗外朝苏立波微笑：“苏立波，生日快乐！”
　　苏立波很吃惊，自己的生日，车间主任怎么就知道了呢？恍若隔着时空，苏立波想替宋可可擦去落在她脸上的雨滴，然而，宋可可的车呼一下就射了出去。
　　苏立波朝着岸继续飘——
　　又一个路上的熟人对他说：“苏立波，生日快乐！”
　　苏立波感动得泪都快掉下来了。
　　风裹着雨，苏立波终于靠岸——
　　一进工厂，厂长满脸堆笑：“苏立波，生日快乐！”
　　这回，苏立波看到厂长的笑有点暧昧，苏立波拉平时和自己很要好的刘牛到一边，问他大家为什么知道他的生日，为什么厂长笑得那么暧昧。刘牛拿出手机，给他看了一条短信息：您好，我是苏立波的老婆，我瘫痪在床三年了，今天是苏立波的生日，他的手机忘在家里了，我用他的手机群发了这条短信息，也许您是他的上司、工友、同学……虽然他是个很老实很笨的人，但是如果您今天见到他，希望您祝福他……
　　苏立波哭了，他的哭声，把整个工厂塞得满满当当的……


　　　　　       ８、请你扔了那束花

                       作者/肖晨

　　望着从窗户淌进来的阳光，老太太想叫儿媳妇扔了房间里的那束花。
　　整整一个上午，望着儿媳妇拉得长长的脸，老太太没敢开口。她怕儿媳妇说她折腾人，怕儿媳妇说她是无理取闹，怕儿媳妇问好好的花为什么要扔。
　　看完一个电视剧，儿媳妇就找邻里的女人们打麻将去了。
　　老太太叹了一口气，狠狠地敲了几下瘫痪的双脚，她把希望转移到儿子身上，希望儿子中午回家吃饭，帮她扔了那束花。
　　儿子回来时黑着一张脸，望着儿子的脸色，老太太又胆怯了，她不知道儿子遇到了什么烦心事。下了几次决心，老太太也没敢开口，她怕儿子说她瞎折腾，儿子常那样说她的。
　　接了一个电话，儿子饭都没有吃就转身出门了。
　　老太太眼里有泪珠在滚动，她又把希望转移到孙子的身上。
　　孙子放学回来时带着他的一位女同学，老太太又怕了，她怕孙子当着同学的面说：“奶奶啊，您不是糊涂了吧？好端端的花为什么要扔掉呢？”
　　孙子常说她糊涂。
　　没有和老太太说上几句话，孙子就要拉着同学出门玩去了。老太太急了，说：“我想请你帮我扔了屋里的花！”
　　孙子白了老太太一眼，说：“奶奶，你糊涂了，好好的扔它干嘛呀？”
　　老太太沉默了，沉默了一会儿，她说：“那……你帮我……打开窗吧！”
　　孙子帮她打开房间的窗户就和他的同学出去了。
　　屋子里安静得可怕，而窗外，是沸腾的街，老太太开心地笑了起来——
　　从早晨到黄昏，那只为花而来的蝴蝶一直在房间里乱飞乱撞，现在它终于找到出路了……


　　　　　　　　９、墙

                作者/肖晨

　　我发现她像我一样，喜欢用眼神将窗外的云朵搬来搬去，因此，我总想和她说点工作之外的什么。
　　可以算做意外，我们用眼神搬来搬去的云，有一天变成了细雨，它在我们下班的路上淋湿了我们的沉默——
　　她说：“你来半年了，我一直想带你去看一堵墙。”
　　我有些莫名其妙，但还是很向往地说：“那好啊，经理，您什么时候带我去呢？”
　　她说：“等夏天吧，夏天的时候。”
　　我说：“那堵墙一定很特别！”
　　她不再说话，街道拐了个弯，我一愣神她就不见了，细雨淅沥淅沥的。
　　那次对话后，我重新忙碌，累，然后想那堵墙。
　　夏天的时候，她说可以去看那堵墙了。她开着车，朝城市郊区的方向。一路上远山在奔跑，电线杆在逼近，坐在急驰的车中，我的心上有千万只蚂蚁在来来回回爬动——那会是一堵什么墙？
　　墙是一堵结实的土墙，除了结实，它没有什么特别。
　　我说：“这是一堵普通的墙！”
　　她说：“是的，但这普通的墙上，有那么多在墙壁上不断生长着的草！”
　　我说：“哪里有草？分明只有一些草根！”
　　她说：“草根之前是草，春天的时候它们耀武扬威、盲目骄傲地疯长，最终越过了墙头，它们对经常拴在墙下的那头牛熟视无睹……”
　　我突然明白了什么，似乎又什么都不明白。
　　她说：“你很像这草，我是那头牛！”
　　回时的路上，她的车撞碎了公路上所有的阳光。
　　在我下车的路口，她把头从车窗里伸出来看我，走了几步，我转身鼓足勇气说：“经理，对不起，我人年轻，爱出风头……以后，我改……”
　　说完我就走了，走着我没敢回头——我怕有风拂来，怕她额前的那撮黑发，一不小心，弄乱了六月的秩序……


　　　　　１０、对面的男孩看过来

　　　　　　　　作者/肖晨

　　小雅注意到那个男孩很长时间了。他总在黄昏时从街那边走来，坐在小雅百货店对面的公交车停靠站前。他并不乘车，坐在那里，他总是望着小雅的百货店出神。
　　刚注意到他时小雅以为他是在踩点，以为他会在某个深夜将她店里的东西偷个精光。然而，小雅的店里一直没有失窃。小雅就想，难道自己租来卖百货的这个店，他的某个亲人之前也租来做过生意？难道他想开一家这样的店？
　　百思不得其解，小雅就把这件事告诉了丈夫。丈夫想了一会儿，说：你这样一个美人胚子，他一次次坐在百货店对面出神，难道你不觉得，他是在观赏你？
　　小雅觉得丈夫分析的是有道理的——从十八岁起，她这个美人就一直很吸引男性的眼球。
　　天突然就下起了小雨。雨一下就是半个月，他没有冒着雨坐在那里，小雅几乎忘了他。
　　久雨绵绵初放晴，他又从街那边走来。这次，他径直走进小雅的百货店，这让小雅很意外。
　　他说：“半年来，你让我少了很多寂寞，谢谢你……”
　　“啊？”小雅的心颤了一下，颤声问“你……怎么总喜欢坐在哪里望我的店？”
　　“因为我想家……我是贵州人，坐在那里，我可以听到你这店里播放的贵州山歌……明天，我要回乡了！”
　　“啊，原来是这样！”
　　“你为什么每晚都播放着贵州山歌呢？”
　　“我是从贵州的一座小县城远嫁到这座城市里来的，我也想家……”
　　每个黄昏，他曾坐过的地方，一辆辆公交车来了去了。来去之间，公交车吐出一些人，吞进一些人。公交车吐出的人远去了，吞进的人也远去了——小雅总觉得，他还坐在那里，看过来，再看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