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走失落的记忆——熊村

行走失落的记忆——熊村

印象中，熊村是个古村，所以当车子来到大圩，远远看见街上的指示牌“熊村 8公里”，便改变了原定去古东游览的计划，兴致勃勃急欲探寻它岁月沧桑的容颜。

初冬的季节，机耕路两旁的水稻已经收割完毕，枯黄的稻杆东一捆、西一捆堆放在光秃的田间，牛儿悠闲地徜佯啃食地上的青草，银杏树如片片彩云星罗棋布，正黄得耀眼。

熊村的新街与一般的乡镇并无差别，马路两旁一栋栋火柴盒似的钢筋水泥小楼林林立立，许正是赶圩的日子，商贩的摊位琳琅满目摆满大街小巷，人头攒动，熙来攘往，可我梦境中那古朴静谧的老街在哪儿呢？迎面走来三位朴素可爱的乡村少女，前去相问，少女含笑一指，“喏，从那街边小巷进去，就是了。”

巷陌深深，刻满历史的痕迹和岁月的沧桑，引领着我，心无旁鹜，悠游其间……

从街边这条小巷进去，隐隐约约看见一座古朴的石拱门。

拱门上刻有名称——革命门，洋溢着鲜明的时代烙印。

小巷两旁的民居，青砖黛瓦，拙朴简约，一条小溪依偎流过，门前搭着的青石板仿若座座小桥，人们就蹲在自家门前洗菜浣衣，很有些江南水乡的意境。迎面走来一位手叼香烟，悠哉乐哉的大哥，看来今儿心情不错呢。

也有些土坯房，黄泥制成的大方砖砌成，历年雨雪风霜的浸蚀，墙壁的泥灰已经层层脱落，斑剥陆离，祭奠着时光的流转。勤劳的农妇正忙忙碌碌捆扎着一把把新采摘的菜花，碧绿的菜蔬，光鲜的衣裳，为这幽暗的小巷增添了一抹生动亮丽的色彩。


喜欢这样迂回曲折的小巷，你望着前面，好像已经睹塞了，可是，走了过去，一转弯，依然是巷陌深深，而且更加幽静。

喜欢这样悠长寂寥的小巷，路上碎碎的鹅卵石闪着醉人的青光，两旁高耸的风火墙阻隔断红尘的喧嚣。一个人耐心地静静走去，指尖轻轻触摸墙砖的凸凹，如划过一段凝固于中的逝水年华，斗转星移，物是人非，古老的山墙不知见证了人世间多少悲欢离合，喜怒哀乐？

喜欢这样古韵古香的老屋，飞檐挑梁，雕龙缕花，纵然风烛残年，颓败没落，却依旧让人沉醉它曾经美丽的容颜。老屋如滚滚红尘一首经久不衰的老歌，舒缓轻柔的旋律让人澄静温暖，让人感怀留连。和煦的冬阳撒落下一片融融金辉，一只小花鸡沐浴着阳光，惬意地安卧于门槛，无视我们风尘仆仆的打扰，如它栖生的老屋，什么也无法改变一种与生俱来宠辱不惊的淡定和雍容。

从小巷的尽头拾级而上，来到一小山坡，远处青山起伏，空朦多姿，俯视古村，蓝天白云下高高低低，层层叠叠的青瓦屋檐如一幅悠远简洁的画，屋檐下曾发生的多少或喜或悲的故事，如今早已随风而逝，留下满目苍夷的老屋让后人追思凭悼。可为什么每一次投入它的怀抱，触景生情，总让我分明感到一丝不安和忧伤，真的有那么一天么？日渐衰亡的老屋会以自己凄美的死来让我们心痛？远处一栋栋色泽艳丽的小楼如暴发的新贵洋洋矗立，却无法吸引我痴痴凝视那些断壁残恒上岁月沧桑的目光。

沿着青石台阶下去，穿过过街门楼（紫气门），顿觉眼前豁然开朗，平畴沃野，山峦开阔，一泓柔媚俊秀的碧水，如风姿绰约的睡美人，静静地躺在青山、绿树、田舍环绕的怀抱中。

一条蜿蜒而砌的石板路将一弯湖水划为两半，这路可真有趣，半没半露，涨水的时候，怕是会全部沉入水里，消失得无影无踪。

我不知这湖叫什么名字？“熊村湖”么？水，轻轻柔柔，翠绿碧蓝；树，疏影横斜，郁郁苍苍。突然想，这温柔妩媚的水和这遒劲挺拔的树不正像一对生生世世相知相恋的爱人，水以丝丝缕缕涓涓柔情滋润着树，树以枝枝叶叶铁杆身躯守护着水，风儿吹过，水光潋滟，树影婆娑，相依相映，哦，这该是它们在热切相吻，深情相拥翩翩共舞一曲优雅浪漫的《爱的华尔兹》吧？徜徉在湖中光滑莹洁的石板路上，乡间温润清新的空气扑面而来，驻足留连，这湖光山色，这碧水绿波，这冬日水间漫步的闲闲情致，可是醉了么，我欣喜欢愉的心？

一群鸭子悠然自得徜佯水面，待到来年开春的时候，两岸青山如画，桃红柳绿，草长莺飞，该是一幅“竹外桃花三两枝，春江水暖鸭先知”水墨画般清淡写意的景象吧？

冬日时那苍劲枯干的虬枝，也因为一鸿柔波的映衬，颇有些疏影离乱狂放不羁的自然野趣。

漫步乡间，阡陌纵横，步步入景，处处堪画，突然眼前一亮，一棵根深枝茂的银杏满树金黄，如飞舞着千万只翩翩彩蝶，满地、满屋顶厚厚密密的落叶闪着璀璨的金光，在旁边红砖小屋的衬托下，竟是这般赏心悦目，光彩艳丽！轻风吹拂，辞枝的黄叶飘飘扬扬，转着圈，打着旋，炫舞出一曲潇洒浪漫的缤纷蝶舞。

路边的草地上瞅见一稀罕之物，究竟是什么神兽呢？是镇宅避邪，趋财旺财的貔貅吗？端详半天，又觉不像，貔貅乃龙头、马身、麟脚，形似狮子，凶猛威武，这怪兽却是一副憨头憨脑，圆滚可爱的模样。

从 翠竹掩映下的“紫气门”原路拾级而上，再往右拐进一条狭长幽静的小巷，便来到李家船街（圩场正街），据说是当年村里最热闹的街道。



昔日商贾云集，熙来攘往繁华的老街，如今大都关门闭户，人迹寥寥，清冷落寞，偶而从一两间敞开房门幽深的宅巷里传来絮絮叨叨的说话声，却只闻其声，不见其人。沧桑古朴的老屋，斑驳陆离的墙壁，变色朽坏的木门，泛着淡淡幽光的青石道，在冬日微薄的残阳下独自怆然，向人们无言地诉说着一种日渐没落的无奈和凄凉。老屋剥落的墙壁上许多“文革”时遗存的标语清晰可辨，让我们从那个年代走来的人感到一种久违的熟悉和亲切。置身其中，恍若隔世，莫非时光倒流，昔日重现，儿时故乡的小街，依稀如此的模样，只是那身穿花布衫活泼可爱的小女孩，如今却远在他乡成长为一个恬静沉郁的妇人。

这些儿时记忆中熟悉的景象，处处透着平易和亲切，悠游其间，时不时冷不丁闯入我眼帘，让人一阵惊喜，一阵感叹，更因为它的纯净自然，少了许多其它古街人头攒动的热闹和浓厚的商业气息。

屋中步出一位佝偻着腰身慈眉善目的老人，我们便向他打听这老街的历史，想不到老人还能说一口略带方言的普通话。原来，这熊村是湘桂古商道上的中转站，从明代就开始设圩，其繁华程度与大圩古镇不相上下，而我们经过的李家船街，当年的商铺作坊鳞次栉比，成行成市，“油炸里、豆腐行、米行、猪肉行…..这老街可热闹着呢。”老人饶有兴致地娓娓道来，“那么，与大圩相比，应该差不多的年头吧？”“大圩，比它还早了，据报上说有900多年的历史。”言语中，老人的口气颇为自豪，而提及大圩古镇，听来却很有些“愤愤不平”，可不是么？不过相距短短8公里的路程，同样渊源悠长，为何大圩能轰轰烈烈得以政府大力修缮开发，而熊村却只能默默无闻养在深闺无人识呢？

说话间，一阵孩子银玲般清脆的欢笑声飘进我们的耳畔，循声望去，哇，一间老屋的木门前，站着几个多么天真可爱的小孩！瞧，那个稚气的小男孩，胖乎乎、粉嘟嘟的圆脸蛋，鲜亮的黄毛衣上套着一件翠蓝的毛背心，许是妈妈的吧，长得都快盖住脚了，怯生生地看着我，“小弟弟，阿姨给你拍个照好吗？”正想蹲下身记录他羞涩可爱的模样，谁知，小家伙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扭头便跑，躲进屋中再不肯出来，呵呵，只好拍下一个匆匆奔逃小小的背影，不过，也让人感受到乡里孩子特有的淳朴和可爱。

他的小伙伴，红衣男孩比较下就落落大方多了，虎头虎脑，眉清目秀，一双清澈明亮的大眼睛闪着机灵顽皮的光，让人着实疼爱，在我的再一次提议下，瞧，小家伙有模有样摆起了POS，还蛮有模特范儿的呢。

老屋对面的石阶上，一只大芦花鸡气定神闲安然而卧。天冷了，鸡宝宝躲在妈妈暖烘烘的羽翼里，探出毛茸茸的小脑袋，瞪着一双圆溜溜的眼睛，东张西望好奇地打量着周围的一切，舐犊情深，伟大的母爱在动物身上也表露得淋漓尽致啊!

当别处银杏已是落叶纷飞，枯木萧瑟的时候，两栋老屋间这两棵枝繁叶茂的银杏树才由绿变黄，蓬蓬勃勃，傲然迎霜，不正像历经百年沧桑的古村，纵然命运多舛，纵然韶华已逝，却依然努力地绽放着生命坚韧顽强的美丽！

夕阳的余辉照着我们依依不舍离去的身影，老街，在身后渐行渐远……

可它留给我的记忆，如从遥远的山麓飘来的一首清越的歌，绕过岸边的树林，淌过清澈的湖水，越过重重的屋檐，徐徐落入我心里，落入我灵魂深处最柔软的地方，萦萦不去……

仿佛穿越时光隧道，从一个悠远迷离的梦境中醒来，重新回到了喧嚣嘈杂的尘世，街边热闹的集市里，叫卖声、讨价声、嬉笑声，此起彼伏，生活还得要继续，欢欢喜喜买回一大袋农家鲜嫩水灵的瓜果蔬菜，满载而去。

停放的车旁一堆水泥上，一只苍老的大白狗独自静静地卧着，眯缝着双眼如哲人般凝重地沉思，神情忧郁地看着我。突然，我感到一阵心悸和震颤，莫非连古村的牲畜也在无言地向我诉说它们对家园日渐没落的伤悲？可我能做什么？又能做什么呢？像所有的古镇、古街，昔日的辉煌繁华早已成为过眼烟云，如今残存垂暮的生命终有一天会化为灰烬，而我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心痛着无能为力，只能用手中的笔，用一行行文字，用一幅幅照片，用一颗如对朋友般真诚友善的心记录下对它们深深的眷念和祝福。

爱古镇，爱老街，却又这样让人欢喜，让人忧。

有空，不妨去看看它们，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