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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应该用“碾坊”二字,这样有着工业文明的痕迹。思考再三还是选用了“碾房”,这样更切合实际一些。很久以前的日子里,碾房是村人的聚集地,碾子磨面的效率低,村子的碾房能休闲的时间也不多,冬秋季碾房的使用是排得满满的。这样的话,碾房自然是东家长、西家短的议论评判中心,也是村人们的新闻发布中心。一些不是秘密的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情从这里不翼而飞,不胫而走,几经村人的口头加工渲染,早已被传得神乎其神,煞有介事。 宋老二过年时候半夜出去遇见了魔,回来后卧病在床,时间不长就归天了。人们把宋老二见到魔的事情添梗加叶地渲染成了传奇,好像大家当时都在场一般的真实。还说宋老二遇见的是“蓝魔”。村子一直流传着“白魔好、黑魔坏、遇见蓝魔命不在”,顺着这样的逻辑出发,宋老二的死亦可谓死得其所。碾房就是宋老二遇见“蓝魔”的故事发源地,创作地。传言的人都参与了故事的杜撰与艺术加工,自然就是作者或者时髦地称为如今的“自由撰稿人”,一个很具浪漫色彩的职业。 大我两岁的三宝,偷偷地告诉我说,他家磨面的时候,“炒锅嘴”说“大娘们养野汉子的事”,一群女人在嘀咕着,似乎是应该保密的,神秘得很,可是她们的声音却忽高忽低,大概是在为故事做掩盖的故意张扬。一会儿,婆娘群里爆出一阵浪笑,互相之间捶打、笑骂,把碾房门口机警寻食的鸡母们惊得一阵乱飞,咯咯地喊叫个不停,翅膀扇起的尘土也飘进了碾房。那时侯,年龄小不懂得什么“养野汉子”之类的真正涵义,好比没有学过的课程一样绝对不肯去深究,自然不那么感兴趣。只有三宝津津乐道的传言,他的神态里流露出对我们的不屑,好像我们很傻似的,又去和大孩子们讲说。到后来,三宝妈因为这个事情,在三宝的腮帮子子上狠狠地拧了几把,嘴里骂着:尽胡吣,三宝正要争辩,妈妈抄起一把鸡毛掸子抽将过来,三宝吓得撒鸭子就跑,一溜烟没了踪影。 碾房又是孩子的好去处,在没有人家碾谷麦的时候,小孩子拾捡来土坷垃等什么,放在碾盘上,抱着碾杆,模仿着碾米推面,实在是玩儿或许为初级的社会实践。被大人看到无疑挨一顿臭骂,孩子们方作鸟兽散。 童年时有关碾房方面的谜语还是很多的。在孩子不愿入睡,大人又不肯点灯费油的时候,大人则借着窗外不甚明朗的月光,给孩子们破谜:小晴天,下青雪,呱嗒、呱嗒直尥蹶(箩面);青石山,丈把地,走一天出不去(驴拉碾子);雷声隆隆不见雨(碾子转动的声音),青石垒垒不见山(碾盘和碾磙),山路弯弯走不远(碾道),雪花飘飘不觉寒(箩面)。小孩们开动脑筋苦思冥想不得要领,渐渐失去耐心,瞌睡虫悄悄地爬上眼睛。 碾房是一则并非遥远的童话,童话的布局结构是一个青石碾盘,一根碾芯,一个穿着碾杆的青石碾磙,还有一个被蒙着双眼绕着碾道周而复始运动的驴,加上笸箩和面箩的组合。其实我对碾房的认识不算完整,最刻骨的记忆是,我们一群小孩推空碾子玩儿,碾子的运转是逆时针,孩子们不懂碾磙与碾盘的螺旋法则,来把碾子反着推,倒推的碾子还不到大半圈,碾磙顺着碾杆卸落下来,眼看碾磙就要脱离碾盘,孩子们还没有意识到危险在即,仍继续着他们的好奇,正在这千钧一发之时“老八路跳跳干”路过,才避免一场悲剧的发生。几个玩耍的孩子不同程度地挨了大人们的打骂,爸爸在我的腚上狠狠地踹了两脚,我咬着牙,没敢落泪。 臭蛋的爸爸请“老八路跳跳干”吃饭以表谢意,被“老八路跳跳干”狠狠地训了一顿,结果“老八路跳跳干”也没赏光,其他大人们心里感激着“老八路跳跳干”,但不愿自讨没趣地上门感谢。 自那以后伙伴们轻易不去碾房玩了,大人们给讲关于推空碾子的一些不吉利的后果,大多搀杂迷信的色彩。只是推空碾子耳朵聋似乎还有道理,石碾在碾盘上空转时发出的声音是很大的,而且僵硬机械。 说起老八路跳跳干,是个孤家寡人,没有老婆,没有孩子。只拥有几枚大概是军功章之类的东西,还有一个什么证件。这些东西是老八路跳跳干的命根子,也是唯一的资本。在村子里不干活享受着白吃口粮的干部待遇,动不动就把证件揣上,把军章别在胸襟上在大街上大喊大叫,还会摔在会议桌上。人们小声议论:老八路又开始跳弹了,摆功了云云…… 人们不会主动去劝说,更没有人把他当成革命的功臣看待,对跳跳干的态度一概是听之任之。只是对老八路的待遇,村人是不置可否的,应该是肯定的。“跳跳干”是村人根据“老八路”的秉性特点给取的绰号,只是用来背后喊。当着面是没人敢这样叫的,当然是称之“老八路”或“老革命”,听后本来的自豪又平添了几分得意。孩子们为了好玩就连起来喊“老八路跳跳干”,也不知道他自己是否记得自己的官名了,是否知道背后人们还给取了个“别名”。有几次问大人,大人们是不能准确说出老八路真名的。老八路挂在嘴边的一句话就是“天下是老子用血换来的”。 碾房的春、夏季节会有一些庄稼秧苗在角落里葱绿,总被孩子们拔下来送在拉碾子的驴嘴里,汗津津的驴子毫不客气地拽在嘴里津津有味的嚼着。有时驴子侧耳倾听主人的声音,趁主人不注意偷偷品尝一口碾盘上粮食的滋味,被主人发现后免不了挨上一棍子,听上几句不入耳的骂声。有时主人怜惜驴子,还会在碾杆上帮驴子几遭。 那一年,崔寡妇在碾粮食,李赖狗给帮忙。大概是在箩面的过程中,不知什么迷了李赖狗的眼,面也箩不成,直流泪。崔寡妇搬着李赖狗的头给吹,谁知李赖狗的老婆碰了个正着,抡起打驴的棍子不分青红皂白落在二人的身上,声嘶力竭地叫骂不中听的脏话。失去理智的赖狗媳妇不听辩解,叫骂声惊动了村人们纷纷前来劝解围观,一些爱风凉的人说着风风凉凉不着边际的话。 后来的结局是,崔寡妇上吊,赖狗老婆在李赖狗的一顿拳打脚踢后,喝了卤水吐白沫没有救过来。村里的人们叹息着,也不能得出一个合理的评判,人都死了,而且是两条人命,谁还有兴趣评论呢?只能怪崔寡妇命苦,年轻时死了丈夫,被公婆撵了出来,只盼儿子成人谁知又是这样一个回数。人们无奈地叹息:“人啊,人;命啊,命”。似乎包罗了一切。 李赖狗的身形真如他的绰号一般萎靡不振,郁郁寡欢,再也没能振奋起来。崔寡妇的独生儿子由村人轮流给带大成人。喜剧的是崔寡妇长成的儿子,在村人的撮合下把李赖狗的丫头娶了回来作了媳妇。到这里一切早已烟消云散,老茬子知情的人差不多都走了。这段故事多年没人提起了,想到碾房,才顺带记忆起来。 碾子早已被现代化的电和钢铁磨具替代了,碾房的故事隐上岁月的烟云。余下曾经用碾子磨过面的老人坚持着对碾子的钟情,喋喋不休地絮叨,看,这时候的年轻人,学得懒的没个样子。其实是在自言自语,没有听众了。他们的唠叨如同“老八路跳跳干”摆架子一般,听之任之,没有任何后生在意的。 一个冬天,有太阳无风的日子,是温暖的。我回家探望至今生活在那里的亲人们,碾房的位置竟然无遗了,只是村头的磨盘仰面朝天裸裸地,似乎了望什么,痴想着什么?碾磙被村人镶在木框里改做成碾场的碌碡,还在发挥着功用。 我想碾盘是回忆着当年的幸福,五谷的滋味它应该是不会忘记的,经过它的五谷,又能用什么尺度衡量计算呢?它不应该忘记曾经发生过村人们的喜怒悲欢,打情骂俏,插科打诨。 如今的孩子如何展开丰富的联想,也猜不出“雪花飘飘不觉寒”的谜语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