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晓萍在公路上解开裤带冲我俩嘻哈尿泡。施予铭把头一扭:“真恶心!” 我心里酸了:“她就是那年的高考状元。” 初中之前,我和晓萍一直是同班同学。 她从来没让我这个第二名尝过第一名的滋味儿。 我妈在谁面前都很洋气,但一碰到晓萍她妈就觉得脸上不光彩。 我妈在家里说我:“你就不长点出息!” 村里老太太在外面说我:“诚诚学习那么好,怎么一碰上晓萍就蔫儿呢?” 但我从来不忌恨晓萍。 我“喜欢”她。 当时还有个小壮壮,跟晓萍前后院。 小壮壮名不副实,脱下衣裳来肋条一根根地横在胸脯子上,整个人像是用火柴棍儿搭起来的。 那次他对我说:“昨天晚上我坐在房顶上凉快。你猜我看见什么了?” “什么啊?” “我看见晓萍在院子里洗澡,浑身煞白!”又说:“她没‘小雀儿’,尿完泡也不抖。” 那时才上三年级,我只觉得吃惊和好笑,甚至也想找借口去小壮壮房顶上看。但长大明白后,我就恨死了小壮壮。 现在想:或许从那时起,小壮壮就有了犯罪的苗头儿吧。 我跟晓萍总能在村口碰见,相互一笑,一块上学。 她学习很认真。下笔很重,像是在作业本上刻字。 但她太要强。 记得一次做数学试卷,她得了九十九分。 这已经是最高分了。但她跟老师闹。最后闹到她妈来接她,说什么也要老师改成一百分。 老师说:“错了就是错了,我给你改成一百分能怎么样?” “我不管!” 老师改了过来。 从那以后,晓萍的数学试卷一直是满分。 小壮壮在班里垫底,又见我总是跟晓萍说话,就说我喜欢晓萍。 我恨死了小壮壮,跟晓萍就不说话了,见了也装看不见。 小壮壮却开始接近晓萍。 他从家里偷钱,买了汽水就给晓萍喝。但往往晓萍还没喝完,他妈就找到学校里来了。 我就愿看他妈揍他。 下午放学,经过小壮壮家时,我见四下无人,解了他家牛缰绳。 饭后我躺在床上了,听见小壮壮他妈还在骂咧咧地找牛。 到了升初中那年,我和晓萍包揽了全镇前两名。 这个成绩可以上县城中学。 我偷着问晓萍:“你怕去城里念书吧?” 晓萍竟然说“你要是怕的话我护着你!” 我整天盼着开学。 但晓萍她爸爸却出车祸了。拖拉机从他肚子上碾过去,肠子从嘴里挤了出来,像是吐了一地面条子。 拖拉机跑了。 我妈也心疼了:“舍下晓萍娘俩儿怎么过啊。” 出丧时我跟小壮壮去看。晓萍哇哇哭着被她二叔按在地上摔了个瓷盆。 我俩都看得心里难受。 但晓萍毕竟还小,不懂得死是怎么回事,难受几天就过去了。 事后晓萍她二叔劝她妈:“俺哥也没了······” 她妈明白,却说:“我就是再招一个男的进来也不走。” 要上学了。晓萍收拾好被褥说:“妈你给我买双鞋吧。” 她一直穿纳的布鞋。一开始穿总是大,在里面塞棉花,一直穿到拱脚,还要继续穿。一双鞋可以穿两年多。 她妈这才想起她还要上学,就说:“晓萍啊,别去了,家里没钱。” 晓萍似乎早就看出来了,顿时急了。 她妈先是觉得害了她。接下来见她不吃软的,就埋怨她不懂事。最后抄起笤帚来打。 晓萍先是站着不动:“你打死我也去上学!” 她毕竟不经打,接着就满院子里跑。她妈满院子里追。 最后晓萍跑到她姥娘家去了。 我去了县城中学。 上课、吃饭和睡觉都在楼上了。还有课外活动。感觉这里拉屎的地方都比农村吃饭的地方干净。 这里的女孩子穿着鲜亮,脸面也白净。但我还是觉得没有晓萍好。 那次考试,我终于尝到了第一的滋味儿。 周末回家我给我妈说了。我妈也很快让全村人知道了。 但我总感觉这第一是晓萍让给我的。 我去找小壮壮。 他竟然学上抽烟了,说晓萍她妈又给她找了个“红脸爸爸”,这个爸爸供她上了镇上的中学。学校对她也很照顾。最后他说:“晓萍还是第一。” 我听后是即高兴又心酸。 从小壮壮家出来,我看见一个半边脸有红记的男人牵着牛进了晓萍家。 那年收玉米时我回了家。 天快黑时,我和父亲装满一车玉米秸。父亲赶车走了,我留下捡掉在地里的玉米。 走到村口,我看见晓萍坐在她家场院里,头发往后梳着,显得很利索。 见四下无人,我叫了她一声。 晓萍看见我就站起来了:“回来了?” 我们就说了起来。 我原本有很多话想对她说,但真正见了才感到那些话都说不出口。 她问我:“城里老师教得好么?” “老师不重要,全在学生自己。” 她笑了,知道我在安慰她。 她还是穿着布鞋,鞋头已经张嘴了。 潮气下来了,身上也潮乎乎的。我在她身边的玉米堆上躺下,她肩膀那么小。我说:“晓萍······” “嗯?” 我又接不下去了,转弯说:“还是咱村里的天好看。” “城里不一样么?” “城里星星少,月亮也不亮。” 临近中考时,我很少回来了。回来也不好去找晓萍。 那次我骑车从我姥娘家回来,在村口碰见晓萍跟她那红脸爸爸收晾晒的麦子。天阴得很沉。老牛在车前也急得“哞哞”叫。 我下车子帮忙。 晓萍见我就笑了,还是一句:“回来了?” 她爸爸让我赶快回家。我不走,第一次看见晓萍脸红了。 说实话,晓萍脸红时不好看。 装上车后雨也下来了。 她爸爸赶车走了。我把落下的铁锨绑在车大梁上,让晓萍上车。 晓萍坐在后面,半边肩膀贴着我的后背,感觉很热。我蹬车特带劲。晓萍却一直说:“回去你妈快说你了。” 我和晓萍都考上了县城一中。 有了上一次,那几天我一直担心晓萍家出事。但最后出事的是小壮壮。 他让车刮了,躺在床上说不念了:“在学校里玩还花钱。” 开学后,我在十五班,晓萍在七班。平时很少见面,偶尔碰见了,只是她笑我也笑。 但每次周末,我俩的话就一路说不完。 再上学时,我把那辆破车子擦了一遍,抹了油。 我让晓萍在村口等着,然后托着她一块去学校。但那车子的动静比我俩的嗓门还大。 我故意骑得很快,晃来晃去。晓萍的手就死死地抓住我的衣裳。 那时学校还没提“早恋”的事。 第一次期末考试,晓萍没拿到第一名。 我托她回家,她一路不说话。我安慰她,却听她在后面抽搭了起来。 我第一次觉得她也很软弱。 她太要强了,受不了一点打击。我当时就想:她这样下去,要么奋起直追,要么彻底被自己打垮。 从那以后,每次上学晓萍还是在村口等着我,但路上却不爱说话了。 高三下半学期,大家都紧了。 我晚上熬到凌晨三点才回去,路上总能碰到晓萍早起去教室。每次她都肿着眼,头发还是湿的。 那个周末回家,晓萍说:“你有白头发了。” 她的白头发比我还多,甚至脸面根本不像个二十来岁的。 一次晚自习后晓萍来找我。其他同学都叫起来了。 我说:“稍等啊,做完这道数学题。” 她不急,坐下来等我。 其实我已经稳不住了。 我没再熬。回宿舍时她说:“有男生给我写信了。” 我心里一凉:“谁啊?” 她没看我:“你觉得行么?” 我都不知道他是谁,怎么知道行不行。最后我说:“快高考了。” 那次周末回家,晓萍没再让我托着。 我想着她跟那位男生会干什么,蹬车时感觉像是有人在后面拽。 我天黑才到家。 但后来我才知道,压力太大了,那是晓萍在试探我对她的意思。 回到学校,学委施予铭发试卷时问我:“那天来找你的是你女朋友啊?” “不是。” 她非得问是谁。我说:“我们一个村的。” 她“奥”了一声,很高兴:“我一看就知道是农村的。” 我不喜欢这话,问她什么意思。她挤了一下眼。 施予铭咋咋呼呼,根本不像个女孩子,留着短发,爱穿男孩子的衣裳。 中午我不回宿舍,饭在教室里吃。 施予铭也突然不回家了,每次下课就往餐厅跑。我正要起身去买饭时,她却已经带来了。 她不要我钱。我有些不自在。她说:“以后有你还的时候。” 离高考越近我越难受。 一是我心里没底,二是上了大学就不能经常见到晓萍了。哪怕是她的冷脸。 高考前三天,教室成了考场,我们只能在餐厅复习。 施予铭总是跑过来问我问题。但她一坐下就不说问题了。 我有些烦她。 那天我妈煮了十多个鸡蛋送来学校,临走时嘱咐我:“别当着别人的面吃。” 回去后我挑出七个给晓萍送了去。 施予铭见了也要。她不吃蛋黄,把我噎得直打嗝。 高考结束当晚,班主任扛了半麻袋西瓜来。 我没吃,见晓萍坐在远处,就过去问:“考得挺好吧?” “还行。” “吃块西瓜。” 晓萍没接:“我妈刚走,说我爸爸病了。” 我顿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我问出什么事了。她说:“脑血栓。” 我想问“影响你上大学么”,但又觉得不该问。我扭头看到施予铭端着两角西瓜站在远处。 回到家后,我到地里拔玉米苗,远远看见了晓萍。我喊她也不抬头。 我过去了。她还是不抬头,衣服被汗浸湿贴在后背上。 我问:“怎么你自己干啊?” “我爸爸离不开人。” “好点了么?” “还是那样。” 说着晓萍就哭了。 那天我没再顾忌,一直帮她拔玉米苗。 我没想到,这竟然是我最后一次看到正常的晓萍。 高考后班级聚会,施予铭哭得跟笑一样:“我刚过一本线。” 我一惊:“成绩出来了?” “我爸爸在教育局,提前看到了。” 回家时,刚好三辆轿车从村里开出来。这是我们村第一次出现轿车。 满大街都是人。我才知道晓萍考了状元!但他们谈论的似乎不只是晓萍考上状元的事。 我高兴坏了,像是我考了状元。但紧接着心里就酸了。 回到家我问我妈:“晓萍她爸爸怎么样了?” 我妈没接话:“你那成绩什么时候下来啊?” “快了。” 我出门去了晓萍家。 家里没几个人来。晓萍她妈脸面焦黄,歪在椅子里很没精神。 我问了一句。她妈指了指。一朵大红花丢在床上。我问:“晓萍没在家么?” “刚出去。” 我进屋看晓萍她爸爸。 她爸爸半躺在床上,瘦得衣服里像包了一堆柴火,见我进门只咧了咧嘴。 我恨这个男人,晓萍很可能毁在他身上。但我又觉得不该,如果不是他,晓萍肯定早就辍学了。 临走时我有些后怕,说:“晓萍学习这么好,肯定能上清华北大。以后咱全村都能沾她的光啊。” 她妈笑得像哭一样。 回家后,得知我考了全省第四十一名。 填志愿前,施予铭突然要请几位朋友吃饭,说什么也要我去。 饭桌上她比谁都高兴,挨个敬酒。 我问她:“你这是怎么了?” 她红着脸,有些醉了:“高兴呗!”又问:“你打算报那所大学啊?” 我往后挪了挪:“中国人大。我想学法律。” “那我也去。” “你成绩不太保险啊。” “我命好呗。” 接着又是挤眉弄眼。 我担心晓萍,好几次去找她。 她家大门关着,里面有动静,但我敲了很长时间都没人答应。 那天小壮壮说:“晓萍这次上学恐怕又悬了。昨天我听她闹了一晚上。” 没想当晚村里就响起了急救车声。 我当时已经躺下了,听声音在晓萍家的方向,直觉就是:晓萍出事了! 起身出门往晓萍家跑,脚底下一深一浅的。 但我没看见晓萍,抬上车的是她爸爸。 我坐在地上,呼呼粗喘。 可我没来得及想:家里怎么有钱送她爸爸去医院呢? 一次我从县城回来。 路上小壮壮像是见了亲妈一样拦住我,上来就是一句:“晓萍完了!” 我头顶猛地一胀:“胡扯!” 小壮壮就说,那天他又听到晓萍在后院闹,就爬上房顶看了。 晓萍她妈一把丢了笤帚,坐在院子里哭。晓萍躲到地窖里去了,也在哭。她妈说:“不这么办就没钱给你爸爸治病啊。” “他不是我爸爸!” “可不能这么说啊,咱家这么多年不都幸亏人家么。” “他那病治不好了!” “总不能让他在床上躺一辈子啊。” 我问到底是怎么回事。小壮壮说:“那天来了个城里人。不知道他怎么打听来的。他看了晓萍他爸爸,后来就对她妈说:‘我给你两万,把你孩子的状元给我。’又说:‘反正你孩子念不起这个大学,你男的治病又没钱。’ “她妈一开始不答应。过后才犹豫:‘我跟孩子说说吧。’ “那人临走时还说:‘尽量趁早。这个状元过了填志愿的时间就一分钱不值了。那时候你可什么都没有了。’ “她妈前天给那人打了电话。” 我决定给政府写信! 我想到了施予铭,寻思写好后当晚就让她交给她爸爸。让她爸爸帮忙。 我要说明这是家庭暴力,是晓萍她妈私自决定,并要求政府找出那位冒名顶替的学生。 我晚饭都没吃。写了撕,撕了写。 最终还是撕了。 那时我才明白:当感情真正喷涌出来时,人的思维是混乱的。 同时,我也感到自己太幼稚了:就算施予铭把这信交给她爸爸,她爸爸会不会帮忙?就算会帮忙,那相关部门的人会不会受理?更何况填志愿的时间已经过了,即便受理晓萍也没法上学了。 半个月后,我被中国人大录取了。 施予铭竟然也被录取了。 但我高兴不起来。学校九月份开学,我一个多月都没见过晓萍了。 倒是施予铭很热情。 自从她知道我家的固定电话号后,一天一个电话地打给我,每次都有那么多话题。当着我爸爸和我妈,我真不知道该说什么。 临开学前三天,我去城里买衣裳。施予铭知道后说:“我帮你选。” 我挑了一件,她说太老。 我又挑了一件,她说太土。 结果本来一个小时的事,却到了下午才回来。 到村口时,我远远看见一个人坐在石头上。我一眼就看出是晓萍。 我紧蹬了两圈。 下车后我叫了晓萍一声。她扭头看我,像是好几天没睡觉一样。高考时我都没见过她这种表情。 我过去闻到她身上一股子汗臭味。头发没扎,油乎乎的已经黏成一个了。 我心里发酸,又叫了她一声。她没答应,问:“你是去学校么?” “你怎么了?” “你是去学校么?” “不是。” 她似乎急了,站起来抓住我的车把:“你带我去学校吧!你带我去学校吧!” 我开始觉得有些不对了,但我没敢多想。 我带她去了以前的小学。 我问了晓萍一路。但她只是唱,唱得我心里越来越慌。 到了学校,我找了当初的班主任冯吉胜,说:“晓萍想你们了,让她在你班里上节课吧。” 他很高兴:“真没想到你们还来看我们!” 冯吉胜下午没课,就带我们去听数学课。 我跟晓萍坐在后面。学生们时不时地回头冲我们笑。 我看晓萍,她却有些困了。 我怕她歪倒,就一直抓着她的胳膊。胳膊粘糊糊的。 但晓萍还是歪倒了。我去扶她,她竟然浑身哆嗦了起来。 学生都吓得“嗷嗷”叫着跑了出去。 我也慌了。怕出事。 老师过来说:“吐白沫了。抽风。赶紧着拍她!” 老师见我不用力,就推开我使劲扇晓萍的脸。我顿时心疼坏了,一把抱起晓萍:“别拍了!去医院。” 冯吉胜叫了一辆牛车,一路说着:“我刚一看到晓萍就觉得不对劲。” 我擦了擦晓萍嘴角的白沫,感觉像是抱着个哆哆嗦嗦的玩具。 我一直想着有一天能抱着她,但没想到会是这种场景。 到了镇上医院。晓萍她妈随后也来了。我一再赔不是,都不知道说的是什么了。但她妈却只说了一句:“没事,家走吧。” 晓萍哆嗦了一个多小时,醒来时天黑了。 我托着她回家,故意没等她妈。我一再问晓萍:“你这是怎么了?” 晓萍还是不说话,也不唱了。 直到下车后,晓萍突然抓住我:“你告诉程诚,我喜欢他!你让他明天到村口来带我上学。我等着他!” 后来我才知道,晓萍在地窖里闷了三天。当她妈把她抱上来时,她已经迷糊了。 半宿醒来,她妈问什么她都不说话。 药吃了三天不顶用,婆子来烧了三天纸还是不顶用。 她爸爸的病也没治好。 邻居来看时,她妈哭得全村狗咬:“我害了晓萍啊!” 说着摸起剪子攮在了肚子上。 但她已经没劲儿了,剪子被邻居夺过去时只划破了层衣裳。邻居劝她:“你死了让她爷俩儿怎么活啊!” 回到家后,我把带晓萍去学校的事说了。 我爸爸已经好几年没骂过我了,顿时又急了:“她死在你手里怎么办啊?!” 我妈说:“以后你躲着她点吧。” 那天晚上,我早早躺下了,蒙着被子哭,好几次都差点没喘上气来。 我是被硬逼着相信了这个事实。 上学那天,我对小壮壮说:“以后我不常在家了,你可一定要看好晓萍啊。” 说着我又哭了。 小壮壮说:“这不用你提醒。” 父亲叫他一位朋友开“面包车”送我去火车站。他不去,也不让我妈去。他是怕我上火车时难受。 我心思一半在家里,一半在晓萍身上,寻思她会不会还在村口。 当车到村口时,晓萍果然在那块石头上坐着,头埋在两腿之间。车经过时她抬头看了看,又低下了。 我扭过头去,眼泪大串滚到衣服上,感觉五脏六腑都抽搐起来了。我看着后视镜里的晓萍,咬着牙在心里说:“晓萍你等着,我说什么也要娶你!” 坐上北去的火车。 施予铭在我旁边睡着了。 看着窗外,黑糊糊一片,映着我的一张瘦脸。我想着与晓萍的那些事。如果不是家庭的变故,现在坐在我旁边的肯定是她。 我感觉施予铭的头慢慢滑到了我的肩上。我不自觉地说:“晓萍?” 施予铭半睡半醒:“嗯。” 新人、新环境和新氛围占去了我大半心思。 可一旦关灯躺下,头就像炸了一样想的都是晓萍的眼脸。 开始的几天里,我接连梦见晓萍。 有时候老师在台上讲课,我听着听着就走神了。铃声一响,我才知道一节课完了。 施予铭跟我一块吃饭,每次都说:“你还真细嚼慢咽啊?” 她给我讲笑话,自己笑得拢不住嘴,过后却总是说:“不好笑么?” 这让我很苦恼。但我喜欢沉浸其中。如果有一天苦恼减轻了,说明我对晓萍的感情逐渐淡了。 冬天回家。 火车到站后,施予铭说什么也要让她爸爸的司机送我回去。 临近村口时,我想着晓萍会不会在那块石头上坐着。 她果真在那里,裹着一件破军大衣,头脸脏得像个要饭的。她看见车并不稀奇。 我坐在后座强忍着哭出声来。 我第一次坐车进村。村里老人远远看过来,眼珠子跟着汽车动。小孩儿咋咋呼呼地跟在后面跑。 家人并没高兴太长时间。 司机走后,我妈就问:“你跟晓萍怎么回事啊?” 我心里一沉:“怎么了?” 这才知道,自从我走了后,晓萍天天坐在村口,见了骑车子的人就嚷着带她去学校。可到了学校就犯病。缓过来就对那人说:“你见了程诚就给他说,我喜欢他!让他明天到村口来带我上学。我等着他!” 结果前后村里的人都知道我跟晓萍好上了。 我咬着腮帮子,眼泪在框里打转。 这把一切都说明了。 我爸爸坐在一边拉着脸。他们觉得我把家里的脸都丢尽了。 我妈说:“现在过来过去的人都躲着她。以后你出门也别走村口了。” 我想说话,但我爸爸的脸色似乎不允许我有意见。 但我还是说了:“我要是把她娶进门······” 我爸爸当即叫了一声:“你敢!” 茶壶就碎了一地。 年二十九我去了村口。晓萍还在那里坐着。 我支下车子过去,叫了她一声。晓萍扭过头来,眼上糊着眼屎,黑眼球都发黄了。 我眼泪立马就下来了。 晓萍看见了我的车子,说:“你带我去学校吧。” “现在学校都放假······” “你带我去学校吧。” 说着她起身抓住了我的车子。 学校关着门。晓萍就那么看着,断了的手指甲扣着门锁上的土。 那双手冻得紫黑,裂开的口子鲜红。我握上去感觉像是一双死人手。 她看我哭,却咧嘴笑了。但她一笑,我却哭得更厉害了。 我说:“咱回去吧。” 晓萍不说话。我拉她,她就跟我走。 从那到现在,每个年我都过得苦溜溜的。 临走时,我找小壮壮说:“你多劝劝晓萍,别让她再去村口了。” 小壮壮吐了口烟:“她妈都劝不住她,你让我怎么劝?”又说:“这还不都是因为你?” 我说不出话来了。 我给小壮壮要了根烟。结果抽得我头晕乎乎的。 最后小壮壮说:“你不用管了,以后我照顾她。” 当时我没理解这话。 回到学校。 那天施予铭告诉我,下午他们院举行演讲比赛,要我五点多过去等她。 我下午没事,看了会书就去了。 当时才四点多,比赛到了最后一轮。没看见施予铭。 到了颁发一等奖时,主持人竟然念到了“李晓萍”。我心里一紧,看到施予铭跟一个男生上了台。但主持人并没念到施予铭的名字。 赛后我看施予铭手里的荣誉证书,上面写的正是“李晓萍”。施予铭说:“这是替我朋友领的。” 世上重名的有的是,我并没多想。 五月份,家里的樱桃熟了,我爸爸寄来一箱。 晚上我叫施予铭下来拿。接连发了四五条短信都没人回。我又打电话:“施予铭么?下来一趟吧。” 没想对方却说:“你打错了吧?” 我听出是施予铭的一位朝鲜族室友,就说:“我是程诚。别闹了。让她接个电话。” “我知道,可这是李晓萍的电话啊。” 我眉心一锁,就听到施予铭拿过电话“喂”了一声。 我没多说。 挂掉电话后,我纳闷:看来别人一直叫她李晓萍。想到一个月前的演讲比赛,想到以她的成绩不可能进这所大学,又想到小壮壮的话······我感到后背一阵阵地冷。 施予铭下来后,情绪让我张嘴就问:“你是不是顶替晓萍来的?” 施予铭脸上顿时僵住了。这是我第一次看到她这种表情。 看来是真的了。 我曾多次想:如果让我知道是谁买了晓萍的状元,不论如何我也得让她上不成大学!而即便是施予铭,我也仍然恨得咬牙切齿。 我闭着眼,过了很长时间:“你知道李晓萍是谁么?” “我只知道你俩是一个村的。” “她现在精神不正常了。” “这跟我有关系么?” 我差点叫起来!接着就把事说了,包括我跟晓萍之间。 施予铭说:“所以你就怪我?” “还能怪谁!” 她吐了口气:“你也明白,她就是考满分也上不起大学。虽然我做法不对,但至少让她爸爸有钱治病了。 “至于她精神不正常,都是她自己的原因······有别人的原因也是因为你! “你应该理性一些······” 我扭头闭眼,已经听不清她说话了。 最后我说:“你滚。” 我不知道施予铭是什么时候走的。但随后却听到“嘣”的一声闷响。 施予铭从宿舍楼上跳了下来,腿上的骨头全断了。 我在医院里照顾她。我说话,她不理。我喂饭,她不吃。她疼。 医院里花销大,到了第三天就包不住了。 施予铭的家人来了。 我不想见她爸爸,就让她室友照顾,走了。 直到出门时,施予铭才对我说话:“这么多年了,我做的任何事都是为了能跟你在一块。你已经对不起一个人了,别再对不起另一个了。行么?” 施予铭出院后就回了家。 那年暑假我自己回来。看着车窗外的庄稼地快速后退,我想:这才活了二十一年,怎么就这么不顺? 回到家时,我没在村口看见晓萍。 我爸爸高兴多了,特意赶集买了两条鱼,还问:“樱桃没烂吧?” 天黑时,我偷着去晓萍家。院里没声音,大门也推不开。 其实开了我更不知该说什么。 我又去小壮壮家。但我还没敲门,一个老太太就过来了:“诚诚么?” 我叫了声“奶奶”。 “多咱回来的?” “上午。” 随后她小声说:“小壮壮蹲‘号子’了。” “啊?怎么了?” 她说:“你还不知道啊?”接着四下里瞅了瞅:“他把晓萍给祸害了!” 后来我才知道,三月十号那天,很闷,晓萍在村口坐着。 天快黑时下起了雨。这是今年第一场。 晓萍见小壮壮下班回来,就让他带着去学校。 小壮壮也买了个车子。他却说:“学校放学了······我带你去找程诚吧。” 一听到我的名字,晓萍就跟着他走了。 结果,小壮壮把她带到村南废砖窑里强奸了。 晓萍回到家后,她妈见她走路迈不开步,就问她。 她妈起初不相信,但脱下晓萍的裤子来一看,都肿了,当即就骂了起来。 她爸爸歪着嘴:“别传出去,丢人啊。” 她妈说:“咱家的人早就丢干净了!咱孩子还不够可怜么,他小壮壮还······” 说着去邻居家打电话报了警。 小壮壮进去后,晓萍她妈也把她关进了西偏房。门窗都用板子订死了,只留着一个小口送水送饭。 晓萍起初在屋里大喊大叫、乱踢乱踹。晚上邻居也睡不踏实。 晓萍她妈比谁都心疼。但没有办法。 到了五月份,邻居慢慢地习惯了,晓萍却没了动静。 她妈怕出事,开了门。 晓萍缩在墙角,她妈一碰她就叫,两眼直勾勾地看着外面,似乎很害怕。 从那以后,门开着晓萍也不出来了。 我决定去看守所。 路上我骑得很快。我已经哭不出来了,只是骂。 签字进去后,处在那种氛围里,我却不自觉地冷静了下来。 但冷静下来后我更难受了。 小壮壮穿着蓝褂,脸面比在家时干净多了。 我瞪着他。 他却很自然,坐下拿起电话:“我就知道是你。” 我上来就说:“晓萍都那样了,你还是她老同学,你他妈逼怎么下得去手啊!” 我先有了哭腔。 小壮壮却说:“她也没不愿意。” 我一把摔了电话,没搭理对面的狱警:“她精神不正常了,根本不知道那是什么!” “我学历没你高,不懂。” “你妈拉个逼!” 一位狱警跑出来喊我:“注意!” 我吐了口气:“你知道,我喜欢晓萍。在我心里······” “你会跟她结婚么?” “我······” 我噎住了,张了张嘴,却一个字都喊不出来。 小壮壮笑了:“我会。” 小壮壮在监狱里蹲了三年。 晓萍在西偏房里闷了三年。 三年里,我拿到了法学学士学位,从大学里走出来,进了省中级人民法院,成了村里人嘴边的“大法官”。 我妈脸上整天放着光。我爸爸再也没骂过我,我顶嘴他也不生气了。 但我越是过得好,却越是觉得对不起晓萍。 每次回家,晚饭后我都去晓萍家屋后走走。我想了很多进门的借口,可一旦走到她家门口就又退了回来,然后听着院里的动静哭得一塌糊涂。 回去好几天晚上都睡不着。 我感觉有人拿锥子在我心脏上抽插,想象不出晓萍每天是怎么熬的。 半年后,我跟施予铭结婚。 结婚前一天晚上,送走院里长辈,我去了晓萍家。 我给晓萍买了双皮鞋,花了我月工资的二分之一。我想:即便是在省城,也很少有人买得起。 我没再顾忌,敲开了晓萍家大门。 她妈见了我,直着眼叫了我一声小名。我说:“婶子,我想看看晓萍。” 院子里很难闻。晓萍正跟她爸爸坐在屋门外的台阶上。见我进门,晓萍竟然撩起裙子笑着尿了起来。我有些不知所措。 她妈喊了她一声,对我说:“又长了个毛病。” 她爸爸咧了咧嘴,哈喇子成丝挂在嘴巴子上。 我强忍着眼泪,肠胃里一阵抽搐。我蹲在晓萍面前,踩着她的尿,长吸了口气说:“晓萍······你毕业了,这是学校奖给你的。” 晓萍一把抓了过去,包装都撕扯了:“鞋!” 她嗓子哑了,是那几个月里喊的。随后她又愣住了:“我考了第几名?” 我说:“第一。” 晓萍笑了,又问:“程诚是不是还第二啊?” 我眼泪滚下来了:“他争不过你。” 我嘴角哆嗦着抬起头来。晓萍两眼直勾勾的。 我对她妈说:“婶子,你给端盆子水来吧?” 我把晓萍的破布鞋脱下来。她长这么大都没穿过买的鞋。看着那十根弯曲的脚趾头,我知道这是穿小鞋拱的。 晓萍并没拒绝,又笑了。 我把她的脚放进水里,轻轻地搓着,眼泪大串地滚下来。晓萍也不觉得痒。只是皴太多了,换了三盆子水。那脚像是一节白藕从紫泥里抠出来。 她妈坐在一边看着,已经闷声哭成一坨了。 我把袜子给晓萍穿上。晓萍伸手摸了摸:“滑。” 穿上鞋后,晓萍翘着脚,舍不得踩在地上。我说:“起来走两步,让你妈你爸爸看看。” 晓萍站了起来。鞋可能有点大,走起来很不利索。 临走时,我回头看了一眼。晓萍坐下来,正在脱鞋。我顿时又愧疚了起来:这鞋不管多么贵,可对晓萍还有什么意义呢? 她妈把我送出来。 我快拐弯了,她妈又从后面追上来,停了很长时间:“你以前真······跟我晓萍好么?” 我点了点头,说:“如果······” 看着她妈哭成了孩子,“如果”还有什么用呢。我问:“听说小壮壮要娶晓萍?” 她妈说:“我死都不答应!” 我说:“晓萍应该结婚,应该有孩子。再说你家也缺个劳力······” 我说不下去了。 头顶是月亮天,影子被拉得老长。 清明节,我跟施予铭回家上坟。她怀孕了。 回来时天已经暗了。 上公路后,我突然看见晓萍跟她妈从地里走了过来。 晓萍走在前面,也看见了我们。或许是我们的穿戴让她觉得新鲜。她跑了过来,站住愣了一会,看了看我,又看了看施予铭。 施予铭捂着肚子,有些害怕。 晓萍她妈也叫着跑了过来。我刚想说话,晓萍却笑了,同时解开裤带尿了起来。 施予铭把头一扭:“真恶心!” 我心里顿时酸透了:“她就是那年的高考状元,李晓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