雕刻生命

八月的阳光白花花地笼罩着小镇，大中午的，人们都躲在屋里不出门，实在要出门也会带上一把伞或者尽量找阴凉的地方走。莫林除外，他几乎算是走在马路中央的。太阳火一样从他头上浇下来，只在他脚下淋出一小片影子。可他还是觉得冷，从心底散发的冷，自然界的太阳是奈何不了的——他的脸色那么苍白，脚步那么沉重，仿佛随时都会倒下。
莫林是小镇上小有名气的雕塑爱好者。这些年工作之余，他所有的精力都投入到雕塑上。不断有神型兼备惟妙惟肖的作品问世，有几幅作品还在市里得过奖呢。好多人都预言他将来能有大出息，这个小镇恐怕是盛不下他的。他还年轻啊，远大的前程未可限量。
然而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邻居们发现莫林不再有事没事捏泥巴了。人们经常看到的是一个女孩子俏丽的身影在他身边一晃一晃的——原来他恋爱了。关心他的家人和朋友都替他高兴，但他这一举动毫无疑问也伤了小城不少少女的心。用她们的眼光一打量：这女子有什么好？那么普通！也不漂亮！身材也不是很好！总之是那种掉到人堆里就找不着的女孩子，真不知道莫林看中她什么？
情人眼里出西施，老话说得没错。莫林最爱在黄昏的时候拉着女朋友席鹃的手，从小镇东边走到西边，很幸福很陶醉的样子。他说席绢的眼睛最美，有内涵，怎么看也看不够，怎么爱也爱不够。说的时候一脸的深情，一脸的依恋。
是的，莫林就象个离家多日的孩子依恋母亲那样爱着席绢。他告诉他的朋友，自己现在满心满脑子都是席绢的影子，是她的一笑一颦，他不愿意浪费半分钟去做别的事，仿佛生下来就是为了这场爱一样……
得到一个这样优秀的男人一份这样深刻的感情，很多人都在羡慕、嫉妒席绢。很多女人都在黑暗里咬着牙恨恨地说：那个狐媚子指不定乐成什么样呢！
然而人们看到的是，这个被人羡慕着的女孩子越来越忧郁，笑容越来越少了。终于有一天，她推开莫林伸出的手，平静地说：我们分手吧。
她平静地看着莫林错鄂的眼神，尖刻地说：我看错了你，原来以为你会是个有出息的男人，没想到你越活越窝囊……
她说：你已经江郎才尽了，你会越来越平凡，最后成为这个小镇的一粒再普通不过的沙子，这样的人不配得到我的爱……
她说：我要嫁给一个有出息的男人，我不能嫁给你……
她说…….
最后她说什么莫林已经听不到了。八月里，他被一连串的昏沉沉的冰雹击中头脑，跌跌撞撞地逃了出去……
席绢失踪了。小镇上的人再也没有看到她的身影。
极度痛苦的莫林走出了最初的消极阶段，他憋着一口气站了起来：这个鼠目寸光的女人！我莫林就要做个样子给你看看！到时候教你哭着后悔去吧！
小镇上传出了莫林进京的消息，说是投到了某个大师级的雕塑家门下。
几年后，报纸上不断地有莫林的消息出现，说他的某个作品或奖，说他参加某某活动，说他到某某地方采风等等……
莫林终于成名了。
成名后的莫林偶尔回到小镇，他很希望能遇到那双曾经那样鄙视过他的眼睛。他很想让她看看他现在的成就。他很想看看那双眼睛流泪的样子。可是他一直没有遇到过，直到有一天他遇到了席绢的姐姐。
就凑合着抖抖威风吧，她姐姐肯定会说给她听的，这样想着，莫林就趾高气扬地向前走去，走到姐姐身边的时候，还特意地“哼”了一声。
席绢姐姐没有注意到他特意的造作姿态。她大声地喊住了他：莫林，莫林，你等等。接着她悲喜交加地看着莫林：你终于成功了。小绢没说错。你终于成功了……
原来，当从爱情的旋涡中清醒过来时，席娟发现莫林一味地眷恋自己，完全放弃了工作和学习，原本锃亮的刻刀都生锈了。这让她很是心痛，她明白只有自己离开莫林，他才能恢复到以前那个勤奋刻苦的他。于是她最后狠狠地刺激了他以后，坚决地离开了。
那么她现在在哪里？莫林半信半疑地问。
泪水迅速地涌出姐姐的眼眶，她领着莫林回到家，回到席鹃以前的屋子。屋子里什么摆设也没有变，完全是莫林熟悉的样子。只不过是在写字台上方的墙壁上多了一张席鹃的放大照片。照片镶嵌着黑框。姐姐在抽屉里找出很多剪报，上面忠实地记录了莫林这几年的脚印……
姐姐告诉莫林，其实小鹃并没有失踪，她只不过是把自己藏了起来。好让莫林对她彻底死心，再去开始新的生活。然而她自己却被思念的痛苦击倒了，病了很久，坚持了很久，在一年前去世了，临终前，她还很遗憾说自己不能看着莫林成功了，但她坚信，你一定会成功的……
姐姐说：小鹃到死也不后悔她走的这步棋，她说不能因为她的原因毁了一个这么优秀的人才，毁了你的一生……
仿佛一场梦一样，莫林恍恍惚惚地抚摩着席鹃的照片，那双眼睛脉脉含情地注视着他，仿佛有许多话，却又预言又止。眼泪苦苦地流进莫林的嘴角，他在心里反复地问这双眼睛：你这样做，付出这么大的代价，值得吗？值得吗？值得吗？
值得吗？
半年后，莫林在一次展览会上推出了自己的新作品：一双欲语还休的眼睛。题目是：雕刻生命。

2007.8.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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