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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宝刚的长篇小说《燕奔》火热连载中,最后大结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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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风名人堂,杰出贡献用户 | 2005-1-10 17:09:00 | 显示全部楼层
35

沈点摸摸邝小芸的屁股,感觉十分的圆实。她的屁股就像她这个人,躺在这里就是躺在这里,不用担心她会跑掉。好像她的脑袋是长在他头上的,他要她怎么样她就怎么样,要她来就来,要她走她就走。可尽管如此,他还是觉得郁闷、不开心。没有激情,没有互动,除了不用付钱,倒像是在交易。她是那种上了床就一声不吭的女人,她展现给他的,仿佛只有她那套丰厚而饱满的女性器官。她已经不是处女,却非要装出处女的被动,她的过分被动让他觉得,她有受虐倾向。她以为她对他百依百顺,他就会喜欢,她以为她的沉默很高明。
每次发泄完毕,他都希望她快点离开,可她却倒头就睡着了。像头猪,四仰八叉,一脸蠢相。她丝毫没有意识到这是谁的床,她占据的是谁的位置,反倒要他替她来考虑这些问题。他真的不知道该如何安置这样一个女人。一个不懂得情调,更不会制造情调的女人。她把自己固化在无尽的幻想之中。她看到了彩虹,看到了漂亮的婚纱,看到奢华的海市蜃楼,可就是没有看到自己。在摆弄过江水红之后,再摆弄这样一个女人,他都觉得自己变态。在同江水红做过爱之后,他就觉得全天下的女人都变得平庸了。但是江水红已经不属于他。
他把她推醒,淡淡地说:“你该回去了。”
她揉揉眼睛,好像还不清楚是怎么回事。看看时间,才不过睡了半小时。再看看他的表情,好像明白了点什么。她开始穿衣服,动作里十二分的不情愿。他打发她,就像在打发一个“鸡”。甚至还不如“鸡”,“鸡”都可以索取报酬,而她能向他索取什么?什么都不能。她其实很明白,是她离不开他,而不是他离不开她。所以,一切她都忍着。
他有些不忍,便解释道:“我约了个人,谈点事情。”
“我明白。”邝小芸面无表情。
“你明白什么?”
“没什么。”
“你就不能把想说的话说出来,你以为你这样我就会喜欢?”
“那你喜欢怎样,你告诉我,我全满足你。”
“你别这么弱智好不好?”
“是啊,我是弱智,我就像你请来的钟点工,干完活就应该乖乖离开。”她本来是想说“鸡”的。她还是压抑着。她没有远离他的勇气。守着的痛苦,也比失去的痛苦要好受些。
“那你以后别来了。”
“那你以后别叫我来了。”眼泪突然就开了闸,喷涌而出,她扭转脸,咬着发抖的嘴唇。
但吵归吵,吵过之后她还是会来的。因为沈点需要。恐怕天底下再没有比邝小芸更方便的女人。有时候沈点召她来,其实是想和她说说话,但是一次比一次失望。只有做,做完再说。可是做完之后就又什么都不想说了。沉默,屠宰后的沉默,没有语言,没有温度,他就不由得又厌恶起她来。
他说:“人靠衣装,佛靠金装,一点都不假,别看你打扮起来挺性感的,但一脱缺点就全暴露出来了。你的屁股倒是结实,但不匀称,都快把腰顶没了;大腿跟象腿差不多,小腿有点像是男人腿,还带点静脉曲张,走起路来就像是人妖;还有胸部,胸部的缺点最多。”
他说:“你还是找个男朋友吧,谁都知道你对我有意思,但我们之间没有可能。你知道为什么吗?因为我不爱你。我和你做的事,也可以和任何一个女人做,而且和她们做反而更轻松一些。你以后不要来了,就当什么事也没有发生过。你放心,我会再升你的工资,你记住我的话,男人不是好东西,钱是好东西。等你有了钱,你也可以耍男人……”
邝小芸一巴掌制止了他,好狠好痛快的一巴掌。他真希望她能再来一下,或者是拿条鞭子狠狠抽他一顿,他感觉自己太贱了。可是没有,打出这一巴掌,已经是她最大的脾气。接着,她跳下床,狼狈地走了。伤一个人是多么容易。
借这个机会,沈点冷淡了邝小芸。况且还有小富豪和娱乐城,也分心不得。开始时他以为她会哭,会闹,会耍手腕,或者干脆提出辞职,等他挽留。可是没有。她没有任何的表示。她心甘情愿地咽下了他咳出来的一口黏痰,依然表现着她的忠诚。这倒使他难受起来。后来有一天,他看到一个高大英俊的男人来接她下班。男人看上去比她略微年长一些,还带点腼腆。他们走在一起就像两只红苹果。苹果青的时候他不摘,等红了别人摘走了,他又开始吃醋。
捷报频传:运筹帷幄,成竹在胸;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也风名人堂,杰出贡献用户 | 2005-1-11 16:44:00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十二章〗

36

这曾经是座令人振奋的城市,几乎没有什么历史,却创造了空前的繁荣,一夜之间谱写出了中国改革开放的神话。这种历史性的冲击,让脆弱的心灵不再脆弱,也让高尚的灵魂不再高尚。一座座拔地而起的高楼,一批批一夜暴富的人们,像几千万瓦的强光,灼热地刺射着人们的眼球。谁都巴不得脚下的碎石一夜之间就能变成黄金的颗粒。谁都处在一种强烈的震荡之中。在这里,似乎没有弱者,人们看到的,永远都是成功者的得意,和那种令人顶礼膜拜的神情。
直至进入九十年代,城市逐渐按规律发展,人们才似乎沉静下来。越来越多的追梦人折翼而归,越来越多的失败者浮出水面,越来越多期待的眼神幻化成一团团可怜的泡影,使得这城市沮丧而没有情调。城市板起扭曲的脸孔,默默承受着全中国的是非评判,令佩服它强大的定力。与此同时,它也以它丰足的经验,深入骨髓的麻木,改变着人们的思想。
沈点就是在这样的背景下到来的。
这一年他二十四岁。他站在拥挤嘈杂的大街上,有些茫然。人来人往,没有什么是为他停留的。但他非常清楚自己的处境,他要在这里生存下去。偌大的中国再找不出一个比这里更适合他生存的地方。他喜欢这个城市,喜欢它的繁荣、挺拔、瓷实,乃至霸气、冷漠、浅薄、脏乱。他并非那种适合在天堂生存的人。
他的资本,是从澳门赚来的一些钱,和一本假护照。他把钱换成人民币,凝望着一摞陌生的百元纸币上的伟人像,有点激动。这些钱告诉他,贫穷的日子将一去不复返。而且,他是站在了属于自己的土地上。至于假护照,他站在木板的码头,远远抛向江心。那是临走时一个专门在葡京酒店卖假证件的内地人卖给他的,说内地人信这个,不管到什么地方掏出给他们看,就能换取尊贵的待遇。他这么说,好像他不是内地人似的。也难怪,他们这些没有灵魂的人,哪还记得自己是从什么地方来的。他对沈点的离开大惑不解,他在赌场已经小有地位,前途无量。最主要的是,他回去干什么?能干什么?干什么能赚到这么多的钱?
沈点似笑非笑地接过证件,随手翻了翻,没有解释。解释不明白,他是不可能听得懂的。在澳门七年他都没有这玩意,离开了却要怀揣一个假的回去,心里不免疙疙瘩瘩。这一走便是诀别,永远都不想再回去。其实那人只说对一半,当这里的土地开始肥沃,这些东西就自然失效了。
他再次坚定要在这里生存下去的信心。他还要与周围的人区别开来。他淡定地观察着每一个从他身边经过的人,有钱的,没钱的,他们的区别在哪里?有钱人的钱又是从哪里来的?他把生存看成是一场革命,这样的生存才具有力量。而力量又往往带有某种邪恶的性质。他已经构思了一套高难度的动作,胆略、眼光、手腕、力量的综合运用。必要的时候,还要加入欺、诈、拐、骗。当然,还有他必须遵守的规则。
他先租了套靠近闹市的房子住下来,一个月后,摸清了这座城市的门是朝哪边开的。他用身上的钱盘下了一家店,从澳门那边走私进一些光碟,就算是开了家音像店。接着,意想不到的效果就出来了。那时的内地这还是新鲜玩意,没几天他就在那条街上出名了,大家都称他“澳门仔”。这是个巴结性的称谓,说明了一个在澳门呆过和没在澳门呆过的人的区别。在澳门的时候,他还是被称作“捞仔”的。别看是小小的称谓,也许就能决定一个人的地位。人都长着一双猫眼,对权贵有着刻骨的媚俗。人的品性也和猫差不多,总是忘恩负义。
一段时间之后,他的名声冲出了那条街。四面八方的人纷纷过来进货,生意非常红火。这些钱中相当一部分要打点各路土地爷。为了他畅通无阻的事业,他在这上面没抠,值得。他的状态有些倾斜,就像许多穷人站在他的左边,一些非常有钱的人站在他的右边一样。而右边总是偏高些,他又是总容易滑落的。他努力使自己平衡,努力往上爬,看起来却是在原地踏步。他这才发现一个道理,穷是有边缘的,富却没有尽头。他认识一个人,原来在海关上班,后来辞职出来开公司,看那个赚,简直是翻了天。好像开的不是一个店,而是一家银行。当然,也不是什么正经生意,走私。沿海一带的走私那时候是空前的,几乎是遍地开花。没几年,那些人全成了整顿对像,全有了下场。造物弄人,他没有玩大的,也算是给自己留了一条后路。
这其中也有不少插曲。他有门路,就有很多人找他合作。换言之,他让别人感到眼红了,别人要来分他的钱。当然也可以不合作,那他就没法在这里混下去。历来强龙不压地头蛇,他碰上了黑道人物。这的确是一件绞尽脑汁的事。该忍的地方他都忍了,但越是这样他们就越加得寸进尺,逼得他没有退路。他不得不使出看家本领。他要让他们明白一些道理,和一个有澳门黑社会背景的人对抗的下场。
他约了他们当中几个特别嚣张的出来打麻将。开始时故意输钱,差不多的时候,他说干脆咱们来点刺激的,我们每个人都有十个手指,咱们就拿手指做赌注,怎么样?那几个人听得血液沸腾,连忙叫好。他们丝毫没有注意到,沈点透着寒光的冷笑。只是轻轻一把,沈点就赢了一根指头。沈点指着另一个人说,下一个该你了,果然就是他,就是这么神。那几个人都看呆了、惊呆了,最后沈点把牌一推,说:“都拿来吧,你们的手指从现在开始全是我的。”
捷报频传:运筹帷幄,成竹在胸;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也风名人堂,杰出贡献用户 | 2005-1-12 16:43:00 | 显示全部楼层
37
当沈点把希望寄托在小富豪身上时,却不尽人意。小富豪忽冷忽热,娘们儿似的。但沈点还不能表现出来,反而更加尽心尽力管理着娱乐城。生意却是一直没有起色。小富豪的概念太抽象了。现在的娱乐业都火到什么程度了,他真该出去看看:一群光屁股的女孩在台上搔姿弄首,客人看上哪个,只要点一下,就立马进房间。沈点间接地提过。作为有身份的港商,小富豪当然不可能这么做,但沈点认为适当的东西还是该有的,要么小富豪就不该把责任全推到他身上。但小富豪没有理财他。反而,小富豪为他安排的助手却监视着他的一举一动。他是多么怀念小富豪家里的聚会,可现在,就算是必要的会议,他也成了一个可参加可不参加的人物。
后来越来越多的钱开始往娱乐城涌,他才渐渐意识到,小富豪的心思根本就不在生意上。娱乐城不过是小富豪的一个幌子,小富豪真正的目的是借助娱乐城洗钱。说不定哪天栽了,他就是一个替死鬼。
他忍耐着,全力忍耐着。也许挺一挺就能蜕变出来,挺一挺,就能成佛,他这样鼓励自己。精与佛的差别不大,却有着本质的区别,精只要一天成不了佛,就有可能被打回原形。而佛,则是永远的佛。一辈子的精,随处可见,半辈子的佛,却屈指可数。他想,当他成为小富豪的一条臂膀后,他就是想断也断不了了。他早已看到了小富豪的虚弱,手里虽捏着大把的钱,却像个没有生气的老人。而他,却有把握让这些钱奔跑起来。
结束娱乐城的生意回到家,又是一片死气沉沉。孤独没有安慰,寂寞没有理解。他总要躺在床上发上半天愣,胡思乱想一番。沿着岚里城一路想来,母亲、流言、燕子、澳门、“妹妹”、江水红。就像一块又一块的疤痕。再往前,再往前该是什么了?他突然变得手足无措。
男人其实是一种十分懦弱的动物,男人的心思有谁知道?也许上帝知道,但上帝不会说话;也许男人了解男人,但男人不能成为男人的安慰。男人的一生,一生的奔波与努力,总是在试图建立一个以自我为中心的圆圈,然后把这个圆圈装得满满的。男人最经受不起的打击,可能就是看着这个圆圈里的东西一样样减少。
现在的沈点,就站在一个空心的圆里,而圆外的景致却在无限伸远。
夜里又总是怪梦连天,不是梦到岚里城,就是娱乐城出事,明晃晃的手拷将他拷走。娱乐城几乎成了他的一块心病。晚上梦多,白天自然就没精神。偶尔,脑神经一阵抽搐,几乎能把他击晕。也许他不该不自量力。也许他该退出小富豪操纵的这场游戏了。想想经营音像店和酒楼的日子,劳累却很充实。想着还有个酒楼,他的心稍微好受一些。
这天早上,他是被电话叫醒的,看了看时间,才九点多。是酒楼打来的,说不见邝小芸,很多事等她安排。会不会出什么事了?酒楼大师傅小心地说。沈点一惊,这可是从来发生过的事情,邝小芸一向很守时。他交待了大师傅几句,便打邝小芸的手机。关机。接着他找到邝小芸家里的电话,却是没人接。他开始紧张了,为她的安危担心。最近的治安非常不好,打家劫舍的事时有发生。就在上个月,富星门口还出了一桩命案,两个卖水果的小贩因为争生意结下仇,其中一个居然提了一把西瓜刀把另一个给捅死了。现在一到天黑,富星门口连个鬼影都没有。他晚上驾车回来,也不免心底发凉。
他竭力保持镇静,脑子却是一片混沌。此刻,牵挂邝小芸的感觉,竟和牵挂江水红差不多。女人啊,多么柔弱的生灵,哪能离得开男人的保护!他拿了车钥匙就奔往楼下,本来是想去邝小芸家里的,但出了富星才想来他并不知道邝小芸住在哪里。他从来就没有关心过这件事。他甚至不知道她家里还有些什么人。他暗暗责怪自己的大意。他去了酒楼。酒楼早已乱成一锅粥,又有人趁机起哄,都快到饭点了肉菜还没有准备好。平时这些事都是邝小芸安排的。有时看她没事似的走来走去,但她这一失踪,酒楼便陷入瘫痪。沈点一看这场面就生气,直奔邝小芸的办公室,但他的钥匙已经打不开门,便一脚踹了上去。玻璃碎了,门却没有开。然后,他指着两个人说:“给我砸开。”
门开了,电话正响个不停,他一接,是讨债的,说酒楼已经欠物业部三个月的租金。还有水费、电费、卫生费、管理费,算起来钱不少。他摔了电话,他明明记得这些钱是支出过的,邝小芸亲自找他签的名,然后跟财务拿了钱。不一会儿,他的手机响了起来,又是讨债的。酒店在外面的赊帐。会计说这些钱都是支出过的。会计还唯唯诺诺地说,就在昨天,邝小芸还支了一笔不小的款子。沈点拍着桌子说:“为什么我不知道?”
“借支单上有你的签名。”女会计简直要哭了。她找来借支单一看,签名是邝小芸模仿的。沈点抓起一个茶杯就朝墙上掷去。楼下已有客人上座,他不得不宣布今天歇业。
邝小芸失踪了。
没有人知道邝小芸去了哪里。沈点克制着自己没有报案,他想姑且放她一条生路,然后再将她活擒。他不相信她人间蒸发了。但是没多久,有可靠消息说,邝小芸出国了。他这才醒过神来,自己原来是一个自命不凡的傻子。为什么他就偏偏相信这个女人?为什么,为什么他和女人就是这种尔虞我诈的关系?
酒楼混乱的局面一直得不到改善,甚至有客人掀桌子、吃白食。他却又拿不定主意,是否退出小富豪的游戏。他判断不准,因为小富豪有时又很热情。而且小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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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风名人堂,杰出贡献用户 | 2005-1-13 16:56:00 | 显示全部楼层
38
一觉醒来,又是下午,他想出去转转。一个月来,他几乎变了个人,蓬头垢面,就连行动也不利索了;有时候,他能对着阳台发上半天呆,望着天矮了,天灰了,天又下雨了;坐在沙发上看电视,看了一晚上,却不记得看了些什么。有时候他也出去转转,活动一下筋骨,顺便找个人说说话。他没有开车。车坏了半个月,现在还摞在停车场,总是不记得去取。他搭上了一部公交车,也不知道是开往哪里的。管它呢,开到哪算哪,总不至于会开出地球。他倒希望它能开远点,只有望着远处的风景,他的精神才会好一些。倒好,开了老半天,开到一个他好像从来没有来过的地方。
原来是一个村子。准确地说,是“城中村”。里面颇为脏乱,就像一个大型的沼泽,到处是过时的繁华。就连人身上的气味也是污浊的。这里十年前就是这个样子,而十年以后的这里,还将如此。城不城乡不乡,聚集了来自全中国的青年农民。一半的土气已经改造过来,另一半还顽强地保留着。皮肤、口音、衣着、举止,就是他们身份的象征。但也说不定,他们当中的哪一个,就是一个潜在的沈点。十几年前的沈点,想必也是如此。
再往深处走,往腹部走,惊人的隐秘就暴露出来了。他看到许多鬼鬼祟祟的脑袋。他还看到许多“妹妹”一样的女孩。也许“妹妹”当年就是在这里落入虎口的。“妹妹”,多么惨痛的回忆!她们一样的小背心,一样的黄发梢,一样的站姿,有的漂亮,有的不漂亮。她们统称“鸡”。这些将来还要为人妻、为人母的“鸡”!
他不禁记起好几年前,和一个在澳门认识的葡萄牙人的对话。那人想在这城市开家西餐馆,特向沈点讨教,说着说着就扯到国情上,那人问沈点:“中国,有红灯区吗?”
“没有,”沈点说,“在中国,这是政策不允许的。”
但那人笑了,显然是不相信。那人说:“如果没有,能拍出《白粉妹》那样的电影吗?有的,只要有人的地方就有罪恶。”
沈点尴尬地笑了笑。假如提问的是一个中国人,他可能会不以为然。
那人又说:“我就是想听一个中国人亲口说出来,很不幸,你也对我撒了谎。也许这就是你们所谓的民族自尊吧。”
那人又提出了质疑,都让他不能反驳。他很难说清当时的感受。他懂得中国,但他没有办法向一个外人解释这个国家。那人始终是笑眯眯的,沈点突然觉得,这其实是最可怕的一类人,既有信仰,又把什么都看透了。如果让这种人杀人,可能刀子都不用,他会先杀死你的精神,再让你的肉体慢慢腐烂。那人呆了一段时间后又回到了澳门,九九年回到了葡萄牙本土。他喜欢澳门,但他不喜欢中国。
沈点在里面转了一会儿就迷路了,迷路的感觉十分不祥,他的后背已经浸湿。突然救命一般,一辆摩托车在他面前停下来,问他去哪里。哪里?他好不容易才记起进村时路过的一个路牌,到了那里他就找到回去的路。不知绕了多少个弯才出去。一路上“摩托仔”非常友好地和他攀谈,他有一搭没一搭应着。付钱的时候,他掏出一张整的,“摩托仔”翻了半天,还是找不开,就说算了,不如我们交个朋友,我不收你的钱,你帮衬一下我的生意。接着,“摩托仔”就掏出一包烟,神秘地说:“想不想试试,地道的‘云烟’。”
“云烟”是什么烟,沈点是清楚的,当“摩托仔”把烟塞到他手里时,他不禁打了一个冷颤。
回去时天已黑了,草草吃了点东西便在屋子里转圈。近来想的事情太多,边想边转,经常就转到后半夜。要是把场景拍下来,肯定和梦游差不多。有时候看着时针从七八点陡然间就转到了两三点,他也害怕,但更多的时候是麻木。
好在一个电话把他惊醒,是氏波。但氏波带来的,却是又一条死讯:沈大山死了。
可是沈大山死了与他有什么关系?他是这么想的,就这么说给氏波。
氏波就问他,前两天沈大山是不是给他打过电话。
他说好像是。
你都对他说了些什么,为什么他放下电话就不行了。
我不记得了。
你是不是说他不是你的父亲,你没有父亲,叫他以后不要再打电话来。
好像是吧。
你浑蛋!
氏波说沈大山的死又在岚里城击起千层浪,尸陈殡仪馆,子女们都不管。他们说既然沈大山那么喜欢沈点这个私生子,那就让沈点回来葬他吧,反正他们没钱。
接着,他就听氏波像一部收音机自顾自地说着,听清一些听不清一些。氏波说了半天也搞不清楚沈点是怎么回事,便说你看着办吧。听着那头警笛一样的嘟嘟声,他才反应过来,是父亲死了。他在这世界上的最后一个亲人离他而去了。
岚里城,那座充斥着流言蜚语的北方小城又摇摇晃晃向他走来。岚里城,该死的岚里城,鬼魂一样跟着他,令他不得安生。他已经飞出岚里城,飞出这么多年,为什么,为什么关于岚里城的记忆却像是发生在昨天?
他奔跑在岚里城狭窄的石板路上,两侧的人们则交头接耳,议论着这个婊子养的孩子。那时候,那时候沈大山在哪里?他又依稀望到沈大山的背影,他冲着他的背影哭,他却没有勇气回头。他曾是经多么渴望能接近这个父亲,在他的庇护下成长,可直到他死,他的愿望都没能够实现。为什么,为什么最亲的人,却是最深的伤害?
他好想抽支烟,稀里糊涂地就拆开了那包“云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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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风名人堂,杰出贡献用户 | 2005-1-14 17:28:00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十三章〗

39
江水红清楚地记得,第一次向二十九楼的阳台望去时,那种新奇与希冀。
她喜欢那种居高临下的感觉,就像是站在舞台的一角,只有这样,才能突出她的高贵和优雅。她不止一次有过想要成为那个阳台主人的冲动,向晚归的男主人招手,多么温馨,多么浪漫。但当她真正站上去,可以天天极目远眺时,才发现这个阳台并不是她所喜欢的。她喜欢大阳台,那种飘出去,屹立于繁华之上的大阳台。而这个阳台望到的,只有嘈杂的路面。再远处是个卷烟厂,每天都会排放一次烤烟丝的废气,顺风的时候飘过来,就像是烘牛粪。但现在,幸与不幸,期望与失望,统统无疾而终。这是个沉默的结局。
她现在能做的,就是去沈点那里把属于自己的东西收拾出来。可以想像,下一个站在阳台上的女人会怎样对待这些无辜的东西。别说女人,就算是曾经肌肤相亲过的爱人,也会当垃圾来处理。可她还是犯了一个低级错误,没有按门铃,直接用钥匙就把门捅开了。但不容她矫情,眼前的一幕已经将她惊呆:沈点坐在地上,正举着针管扎向另一条扎着橡皮筋的胳膊。
他的动作娴熟,神情镇定,简直可以与医生媲美。就连她进来,他的头都没有抬一下。这种只有在电影里才能看到的情节,就这么赤裸裸呈现在她面前。
她呆了好久,终于喊了出来:“你这白痴,你不要命了你?”
他却无动于衷。他只是微微抬起头来望了她一眼,就平躺在地板上,一脸吸食后的贪婪,在一个她无法想像的精神世界遨游。
这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一连串的问号从江水红脑中腾空而起。逃,她想到了逃,逃得远远的,就当什么也没有看到。但是刚转身,便被突然变得弹簧一样灵活的沈点冲上来抱在怀里。她挣扎,反抗,使出浑身的力气试图摆脱他的纠缠,但他就像一根铁链,把她缚得死死的,想哭,哭不出,想喊,喊不出。犹如一场生死存亡的战争,她不知道该如何抉择,抵抗还是逃跑。抵抗需要勇气,身体的勇气,逃避更需要勇气,良心的勇气。
“红,不要走。”他乞求着。
“红,你不能抛下我不管。”
“红,我爱你。”
如同倾盆的雨水浇在她的头上,红,江水红渐渐瘫软下来,又顺着他的身体滑落到地上,如同深陷埋伏的士兵,只得做出投降的姿势。
这是怎么回事?她不停地诘问。但她的诘问换来的却是他无声的啜泣,像是汹涌的潮水载浮着满世界的绝望。她也哭了。她的哭声响亮,企图把看到的全都哭出来。
也许是这哭声太过夸张,也许是两人同哭的场面太过激进,也许是毒品的副作用,沈点突然撇下她回房睡觉去了。地板的湿气开始在她身上蔓延,感觉就像是深埋的木桩,无可奈何地承受着泥沙的霉烂,充斥在各个角落的异味也殷勤地向她袭来。
她开始动手收拾房间。她干得很起劲,只有这样才会好受一些,眼泪才会因为劳动而止住一些。脏衣服扔得到处都是,也不知多久没有洗过,烟味、酒味,还有身体的气味,混成一团。丢进洗衣机时,差不多倒了半袋的洗衣粉。接着她换了套宽松的衣服,女仆一样跪在地上擦着地板。天塌下来也就是这样,她却坚定地做着这些事。不知什么时候,沈点又到了她身后,抱着她,吻着她,冰凉的脸颊做着伤心的抚摸。如果不是因为眼前的不幸,这将是多么令人留恋的爱抚。也正因为如此,他的怀抱让她恐惧,如同坠入万丈深渊,一会儿找不到手,一会儿找不到脚,直至粉身碎骨。
……他瘦了,不再强壮,也不再挺拔,她摸着的好像是另外一个男人。当这个邋遢的男人直接就进入她的身体时,感觉就像是一场粗暴的强奸。变了,全变了,枯燥而乏味,除了耻辱还是耻辱。时间像是一条蜿蜒的河流,她死尸一样浮在上面,周围是腐烂的水草和干枯的树枝,她不知道这尸体会漂流到哪里去。
来去匆匆。他倒在她身上,精液就像是从几根骨头之间射出来的一样。
接下来他向她讲述一连贯的不幸,雨水化成冰雹,一块又一块,出其不意地砸在她的头上。她不知道是该同情他的遭遇,还是斥责他的自暴自弃。因为她也是元凶之一,她也参与了这场谋杀。甚至可以说,她是这一切不幸的开端。她后悔,后悔被小富豪鬼迷心窍,但事到如今,一切都已无法挽回。生活的铜墙铁壁不会被她动人的忏悔所打动,厄运来临的时候,上帝都无法阻挡,她只好随着沈点这条破船随波逐流。
晚上江水红带沈点出去吃饭,他紧紧跟着,就像个生怕会走失的孩子。半路上他悄悄告诉她,他已经一个月没出过门。江水红一阵酸楚,赶紧抹掉又流出来的眼泪。她脑子里也浮现出一幅久违的画面:她率领弟弟妹妹在家乡的深山老林砍柴。就像现在这样,她走在前面,他们跟在后面。她的手里紧攥着一把镰刀,随时提防着草丛中的毒蛇。做了许久的收藏品,她现在终于又走到了前面。可她不知道自己还有没有砍毒蛇的勇气,只是紧抱着肩头,抱着这几经蹂躏的幸福。
吃饭的时候江水红想了很多,食物激活她的思维,渐渐有了一些头绪。回来后她即向他摊牌,要他在毒品与她之间做出选择。她说:“沈点,只要你把那玩意戒掉,我们还可以重新开始。”
她闹不清这是真话还是假话,但当这个男人用孩子般的眼神望着她时,他们之间的关系就重新定义了:亲人。而非情人那么单薄脆弱,那么不堪一击。她没有抛弃亲人的勇气。
可他却说,我戒不了。
他说:“我试过了,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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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风名人堂,杰出贡献用户 | 2005-1-15 20:02:00 | 显示全部楼层
40

江水红打电话给小富豪,她觉得在这件事上小富豪也是有责任的,她希望小富豪能拉沈点一把。
他能呼风能唤雨,拉沈点一把不过是举手之劳。沈点没有做过对不起他的事,即便做过,她可以替他偿还。他要什么她就给他什么。她在电话中苦苦哀求道:“你帮帮他吧,我快不行了,我快要垮掉了。”
小富豪依然是那样的冷静、沉着。他就有那么大的定力,也只有他,在别人大悲大痛的时候还能无动于衷,尽管这场灾难中没有胜者,没有谁是光彩的。其实到了现在,小富豪已对江水红这个女人失去兴趣。他是真心喜欢过她,她却拿他的感情当儿戏。她伤害了他。长这么大,还没有哪个女人敢如此明目张胆玩弄他的感情。至于沈点,他既有同情,也有谴责,他从良心上背叛了他。说到底,他们都只是在利用他,都只是贪图他的财富。他宁可狠下心来断了沈点这条臂,也要挽回做人的面子,有时候面子比手臂更重要。况且那还是条没有长成的手臂,砍了还可以再生。砍下来的手臂命运如何,就与他无关了。
不过小富豪还是留了些余地,小富豪略微沉吟了一下,说:“你到我这里来,我告诉你怎么办。”
江水红没有多想就去了。她又穿上那件意大利名牌,并且修改了这次的底线:小富豪要什么她就给他什么。只要能救沈点。她不再觉得自己是什么金枝玉叶,本来就不是,现在更加不是。她站在镜子前打量着自己,恍若隔世,镜中的女人一脸憔悴,倒把衣服糟蹋了。她感觉自己就像是小富豪的一个弃妇,前去向他索要可怜的生活费。
小富豪的别墅还是那样金碧辉煌,只是少了两样东西:金龙鱼及油画。鱼缸还在,一缸子的死水;油画摘掉后,整面墙就显得十分空旷。望着那面空墙,她想也许小富豪已经走出他的伤感,走出伤感的小富豪将会是多么可怕。她进来,小富豪竟连身子都没有欠一下,她也只好自己找地方坐下。小富豪不出声,她就耐心地等待他出声。
小富豪说:“你要我怎么帮你,钱吗?我可以给你,但这能解决什么?让他买更多的毒品?”
“你明白我的意思。”她有点意外。她今天看到的小富豪才是一个名副其实的商人。
“不,我不明白。我越来越不明白你们女人究竟是怎么思考问题的。”
“就算我求你。我从来没有求过什么人,但是这次,我真的是无能为力。”
“要说最好的办法,”小富豪望着江水红,说,“随他去吧。”
江水红冲上前,狠狠抽了小富豪一巴掌。她的心都碎了。她没有想到小富豪会说出这种话来,他竟如此漠视一个人的生命。
小富豪却没有生气,生气了就不是小富豪。他只是很冷静地说:“难道你就看不出来,谁对你最好?”
“你以为几餐饭就能收买我吗?你当我是什么?”
“你以为你是什么?像你这样的女人,我一天能玩十个。”
“你真让我感到恶心。”
“那钱让你感到恶心吗?”
江水红噎住了,缓了好一会才说上一句话:“我从来就没想过要你的钱。”
“那你要什么?告诉我,你要什么?爱情吗?别再做戏了,你这种女人我看多了。”
“我是什么样的女人?”
“难道真要我说出来吗?你被多少男人睡过你自己心里清楚!”江水红又扬起手,却被小富豪死死抓住。“你以为我的脸就是这么好打的,你知不知道打我的脸要付出什么代价?”
小富豪把她顶到桌边,一把撕破她的衣服,情急之中江水红咬了他的手,他这才冷静下来,向她道歉。他说:“沈点的事我会想办法,我一直都把他当自己的兄弟看待,看他现在这样子,我也很难过。相信我,会有办法的。”
“你不用再演戏了,今天就算我江水红瞎了眼。我求不起你,你放心,我宁愿他死,都不会再来求你。我实话告诉你,我根本就不在乎你,所有说爱你的人,都不过是爱你的钱,恐怕你这一辈子都不会明白什么是爱。你真可怜,你就握着你的钱过一辈吧,它会给你带来幸福的。”说完这些话,她冲出小富豪的别墅。
回去后趁沈点还在睡觉,她到洗手间换了套衣服,又匆匆整理一下妆容。刚回头,发现沈点站在她身后,她尖叫一声,像是被突然捉奸在床。可他什么都没有说,又继续回房睡觉。她想他一定知道她去了哪里,但他不一定知道她去那里做什么。她本不打算说的,但忍耐的滋味很不好受,便和盘托出。她想看看他的反应。可他却什么反应也没有。她捧起他的脑袋,考古学家一样反复打量着,但越是近距离,这张脸就越让她感到陌生。她说:“你倒是说句话呀。”
“你要我说什么?”他把她的手放下来,脸侧向一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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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风名人堂,杰出贡献用户 | 2005-1-16 20:03:00 | 显示全部楼层
41

进入八月,天气凉爽了一阵,算是给这个滚烫的夏天减了减压。最不堪回首的半年,一切下滑到万劫不复的境地。
也就是这样的夏天,更容易把事情想明白。江水红卸下华丽的尊严,家庭主妇一般天天到菜市场买菜、做饭、洗衣、搞卫生。她把一切都安排得细致而温馨,她的目的很明确,就能是激起沈点活下去的欲望。他竟如此狠心,如同用一把不锋利的刀刮着她的心。可他又分明是故意的。他的剂量越来越大。他已经提前将生的权力交付出去。毒瘾上来时候,要是江水红阻止他,他甚至可能会掐死她。一切都在往阴暗的云层里钻。她想过很多办法,比如说找几个人来把他绑去戒毒所,就算是死,也要让他死在那里,可每每痛下决心的时候,他总敏感得要命,监视着她的一举一动。他还以死威胁她。
一次逛商场,一个对年轻的夫妇在选购婴儿用品,江水红看得出神,当她回过头来时,发现沈点满眼是泪。他其实并不想死。她说我们也要个孩子。他说不,他坚决地说:“我们不要,我不要我们的孩子没有父亲。”
“你不就是孩子的父亲吗?”
“父亲?”
“只要你能……”
“别说了,”他又冷冷地打断她,“我倒是想快点死掉,你也就轻松了。”
“你难道真的要我跪下来求你吗?”她一阵哽咽。
“没有我你会活得更好。我知道我死了你会不安,但我活着你会更加的不安。”
他甚至为自己下了结论:“我已经不适合活着。”
“你混蛋!”她受不他的态度,便同他吵了起来。她也不知道她想要表达什么,总之怨气冲天,哪句恶毒拣哪句。他现在是不管不顾,好像吸毒已经成为理由。他把自己独自关进去,梦幻,飞翔,欢呼,自慰,宴请。她越是想方设法挽救他,他就越往后退缩,退一步,退两步,再退就下了悬崖却依然浑然不觉。她不明白他在澳门那么多年都没有沾上毒品,为什么却在今天一脚踩下去。难道说仅仅是因为眼前的不幸?不,事实上他早已病入膏肓,在林立的人群中,自私与冷漠的屏障下,他早已找不到做人的乐趣。从出生起,便奠定了他的荒凉。他荒凉的情感杀死了他。
最后他们被保安强拉出商场。
这场劫难,也让许多堵塞的良心慢慢疏通。其实生活中,哪有那么轻易的恨。邝小芸消失了一段时间又出现了。她听说沈点吸毒,又听说他已经不可救药,难过得要命。她无法想像阳光灿烂的沈点吸毒后的样子。她想去看看他,顺便把钱还清。她甚至还想着,能为他做点什么。做什么她都情愿。但她没有这个勇气。她和江水红还不一样,地位不一样。她做什么都不会引起他的注意,尤其是在她骗了他的钱之后。她感觉自己就是一个贼,一个忘恩负义的贼。
邝小芸前阵子确实计划出国,拖来拖去,还是为了那笔钱。去哪里,和谁去,都不重要,关键是去得干净,去得踏实。她不想在良心上留下污点。她是受过高等教育的,还是沈点最喜欢的“妹妹”,她有理由和别人不一样。她甚至很看不起江水红那样的女人。还是在他们在酒店吃野味那次,她负责上菜,她和沈点开了个不大的玩笑,江水红就白了她一眼。从那一次她就认定他们不可能幸福,江水红不了解沈点,除非他有大把的钱供养她。
但她想见沈点一面的愿意,还得求助于江水红。她打电话给江水红,好不容易才把她请出来。她没有想到会有这么大的难度,沈点都这样了,她认为她们应该合力帮助他,江水红的心却依然坚硬,只想着她自己。沈点走到这一步,和她不无关系。江水红越是不想见她,甚至威胁要报警,她便越执著起来。她坦白了骗钱的前因后果。她说:“假如没有你,也许现在守在他身边的人就是我。假如没有你,他就不会吸毒。”
江水红愣住了。她是扮演了一个很不光彩的角色,她在良心上有罪——可是邝小芸有什么资格指责她?她轻蔑地问道:“那你为什么不敢直接见他?”
“不管怎么说,我做了对不起他的事。”
江水红笑了,冷笑。她需要的就是这句话,只是来得不那么痛快。邝小芸也干脆把她的执著坚持到底,在一家茶厅,她见到江水红的第一句便是:“我希望你能对他好点。”
这话正是氏波说过的,但现在,江水红却不能反驳。今天她看到的是一个完全不一样的邝小芸,自信、果干、坚强,她说得不错,假如不是她的出现,那现在陪伴在沈点身边的女人就是她,沈点就不会吸毒。
邝小芸不时问起沈点,江水红却含糊其辞,给人一种很不祥的预感。当然还有另一种可能,她不喜欢邝小芸知道太多。不过,接着江水红还是全讲了,憋着说不出来的话终于得以倾吐。
“你为什么不送他去戒毒?”邝小芸拍了桌子。
“你很在乎他,你爱他,是吗?”
“是。”
“我也很在乎他,我也爱他,可你比我幸运,这事没有发生在你身上。”
邝小芸忍着眼泪终于没有掉下来。她握了握江水红的手,她的手冰凉。她从包里掏出一个信封,放到江水红面前。里面是一个存折,写着她骗走的钱。她说:“我想见他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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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风名人堂,杰出贡献用户 | 2005-1-17 17:09:00 | 显示全部楼层
42

和邝小芸的这次见面,江水红没有告诉沈点。尽管邝小芸的意思是想让沈点知道,让他知道她在关心他,让他知道,她不是他想像中的那种女人。但这正是江水红不想让沈点知道的。邝小芸根本就没有请求原谅的资格,像她这种女人一辈子都应该自责。这样一个女人,又哪来的资格和她争夺沈点?真是可笑极了。想必在这个世界上,还没有人哪个女人能争得过她江水红。尤其是在付出这么多的时候,她更不会轻易放手。
不过邝小芸想见沈点一面的愿望江水红还是满足了。中秋节前夕,月饼大战已经白热化。江水红和沈点在百货商场门口也买了两盒。江水红故意挑来拣去,花了十几分钟。按计划,邝小芸就坐在街对面二楼临窗的西餐厅。她没有回头,但她能感觉到邝小芸的眼神。她的心又软了。都是女人,都逃不过爱情的劫难。沈点却频频回头,她不知道他发觉了什么,他就觉得他现在不过是依恋她,而非爱她。就像一个孩子,还不懂得什么是爱。邝小芸的注视与沈点的回头又把她惹得心烦意乱,随便挑了两盒便拉他走。付钱的时候,江水红的手抖得厉害,搞到收银员都很紧张。
想到邝小芸的种种不是,江水红心里很不是滋味,可邝小芸有一句话是对的。她说他现在是病人,你怎么能听他的?你应该带她去戒毒。是啊,她怎么这么糊涂,竟然被他支配着。一进门,江水红就把房门反锁上,然后从沙发缝隙里勾出沈点藏在里面的一小包“4号”,甩在他面前,冷冷地说:“你把这个抽完,然后我送你去戒毒。”
“我不去,”沈点连连后退,“我不去,你不能丢下我不管。”
“如果我不送你去戒毒,才是真正的不管你。”
“不,你骗我,你根本就不关心我,不爱我,你只管你自己,只爱你自己。”他抢她手中的钥匙,吸毒以来他惯用的伎俩便是逃跑,再也不像个男人。
江水红把钥匙在手中晃了晃,就朝阳台扔去,扔下了二十九层。她说:“沈点,你听我的,一切都会过去的。”
“你走吧,你不要管我,我就是死也不会去找你了。”他又来了。
“我问你,你还抽得起吗?”
“我知道邝小芸已经把钱还给你了,我们有的是钱。”
“你怎么知道?”
“我翻过你的包。”
江水红狠狠地给了他一巴掌,骂道:“你还是不是个人,这种事你也做得出来?”
“可是她还钱你也没告诉我啊。好了,我知道,这都是我的错,你不能抛下我不管,我爱你。”
“沈点,别再做戏了,听我的,你只要把毒戒掉,还可以重新开始。只要你把毒戒掉,一切都会好起来的。你忘了我说过我想要个孩子,我不要我们的孩子没有父亲。沈点,听我的,戒了吧。”
“我不要什么孩子,你从来都是这么自私,你只想着你自己。”
“你今天说什么都没用,我现在就打电话。”
沈点先一步上前扯断电话线,又把江水红包里的手机摔在地上,摔成两截。江水红一急就砸东西,又朝阳台扔花瓶。接着是台灯、书本、茶杯,所有能扔的东西。这下倒好,惊动了小区的保安,他们以救生员的速度跑上楼,撞开门,进来不仅是保安,还有警察。江水红披头散发,冲他们喊道:“他在吸毒,求求你们把他带走吧,带他去戒毒……”
可能是保安多嘴,在场的人都知道江水红的身份,没怎么为难她便把沈点抬走。他的毒瘾已经上来,浑身发痒,喊声撕心裂肺。江水红把眼睛闭上,不一会儿又抱了刚买回来的两盒月饼跑下楼,放上警车。望着呼啸而去的警车,她感觉自己就像是一棵被拦腰锯断的树,眼望着上半截被人拉了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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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风名人堂,杰出贡献用户 | 2005-1-18 16:48:00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十四章〗

43
葬礼,又是葬礼。送走了他的母亲,再把他送走。
人生最难过的事,莫过于亲手埋葬自己的爱人。这是种眼泪表达不了的悲痛。
悲痛加忙碌,江水红已是两眼发绿,到了半死不活的地步。满脑子都是死亡的绞丝,胃寒得就像一个冷库,把吃进去的东西全都冰冻了起来,继而是胃胀,腹泻。
记得小时候家乡镇上死了一个产妇,母亲帮忙穿寿衣,她不知趣地跟了去。看着院子里出出进进的人,听他们议论产妇的死,她还感到很好奇,可是当她无意中瞟到堆在墙角的一团团血棉花时,就不由得打起冷颤。她以为这就是所谓的死亡,如同凶残的宰杀,将身上的血放尽,然后再用那些可怕的红绸绿缎掩盖起来。只是他们为什么杀了她?打这起,她就忌讳死人这个字眼,而今她却亲手操办了他的葬礼,也不知道哪来的勇气。
火化这天,出乎意料,又在意料之中的,是小富豪也来了。人啊人,活着的时候相互折磨,死了再来出席你的葬礼,凭吊你。小富豪握过江水红的手,沉重地说:“请原谅,我没想到这么突然。”
“人总是要死的。”她头都没有抬地说。
“我会永远怀念这个兄弟。”小富豪说罢,望一眼沈点,头也不回地走了。江水红依然没有什么表示,她相信只要出了这道门,他的悲戚就会随风而散。他怀念的其实是自己的良心。他一定害怕沈点的灵魂会附上他的身体。
望着陈列在殡仪馆有限的几个花圈,江水红的眼泪又充满了眼眶。没有人可以替代她的悲伤,她的悲伤,就像是飘在这秋天潭水中的一片落叶,无依无靠;又像跌倒在地上一个爬不起来的孩童,到处是阴冷的目光。他死了,静悄悄地从这个世界上抹平。人是有灵魂的,罪人也有灵魂,但是人死后,灵魂还存在吗?据说人在行将死去的那一刻,灵魂是能逃脱出来的,是真的吗?
她为他选了块墓地,安葬他的土地就像刚打过蜡的地板一样崭新。这时候有一群燕子从天空中飞过,它们肯定是千里迢迢从北方飞到南方来过冬的。望着这些成群结队的燕子,她觉得自己很孤单,要是它们能把她带走该多好啊,它们当中肯定有一只是沈点。但是这些燕子越飞越远,不一会儿便消失在她的目光中。
他死了,真的是不存在了,她一次又一次告诫自己。
遗物。顷刻之间,一切就都成了遗物,衬衣、短裤、袜子、皮鞋、剃须刀、梳子、牙刷、茶杯、字条、记事本、相片、书本、台历、CD、床单、台灯,家具、电话、窗帘、玻璃、电线、水果刀、香烟、打火机、钥匙……
多么绝望的风景!她就在上面昏睡了两天。接着她搬出了富星,结束了一种生活。在爱过的地方挖一个坑,死后的土地种一棵树,风吹过,雨浇过,就让一切成为过去吧。临走前她将房子打扫得干干净净,又将一条钥匙拴了细线塞进门缝里,这是沈点惯用的方法。
活着真好,她笑笑,一滴眼泪从脸庞滚落下去。
三个月后,江水红终于如愿以偿复出,关于她的负面新闻却是一版又一版。她偶尔也读读,读着读着就“咯咯”笑了起来。她觉得这些人写得很没劲,倒不是因为他们下流无耻,而是他们还不够下流无耻。尤其是一些细节,她倒是乐意和他们探讨一下。但还是忍住了,全都忍住了,至少可以等到哪一天唱不动了,再拿出来卖给他们,兴许能敲他们一笔钱。当然这是下策,她现在根本不用去想那么遥远的事。她现在很忙,很充实,许多人排队请她演出、吃饭、跳舞。失去一个沈点,还会有下一个沈点的出现,她不喜欢这个小富豪,说不定她会喜欢那个小富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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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风名人堂,杰出贡献用户 | 2005-1-19 17:00:00 | 显示全部楼层
44

中秋节前一夜,江水红做了一个梦,她和沈点在教堂举行婚礼。
在梦中,沈点已经戒掉毒瘾,继续经营他的酒楼。生意很好,还准备再开一家分店,走连锁经营的模式。分店就交给邝小芸打理。虽然她对这样的安排稍有不满,对邝小芸骗钱一事还耿耿于怀,但也没有反对。她暂时还不想因为一个邝小芸和沈点作对。她有大把的时间慢慢对付邝小芸,让她知难而退。沈点是属于她一个人的,这辈子。在经历过这次劫难之后,她相信他们的爱会更扎实。
婚礼上,她见到了很多人,认识的、不认识的。最夸张的是沈点的母亲和沈大山、小富豪也在场,这些互不相干的人站到了一起,竟协调得像是亲人一般。小富豪还是证婚人。小富豪手捧《圣经》,庄重地宣布他们结为夫妻,好像他本来就是一位德高望重的牧师,又好像这世界上根本就不存在那个小富豪。当小富豪不再是小富豪的时候,当这世界没有小富豪这样的角色时,生活是如此美好。
当然这是不可能的,即便是在梦里。很快一切就开始突变,陈年的墙皮和瓦砾不断从教堂顶上落下来,地面像帆船一样晃动。接着是所有人的异化,顷刻之间小富豪就变成一头青面獠牙的怪兽。其他的人,已经分不清谁是谁。沈点拉起她就往外跑去,可是教堂之外已经是一片汪洋。情急之中沈点纵身跳了下去,她却没有,她进了小富豪的怀抱。
连日来净是这些怪梦,结局又总是沈点走了极端,她委身权贵。
也许这就是他们的本性,又总是要面临这样那样的考验。她也厌倦,也困乏,也生自己的气,但她没有别的选择。她的养尊处优,她的高贵优雅,何尝不是做给别人看的。这是她的体面,也是男人们的体面,他们各取所需。至于她的心思,她是怎么想的,男人们才不会在乎。就说沈点,口口声声说爱她,离不开她,但他爱她什么,又离不开她什么?而且凭她的直觉,他肯定和那个邝小芸上过床。要说小富豪还是千万分之一的几率,邝小芸这样的女孩却是满大街都是,一个个像长熟了的果子伸长了脖子等着心仪的男人摘取。只是大家都受了伤害,她不想再追究。当然她也不得不承认,邝小芸更适合沈点。
中秋节那天,沈点突然就从戒毒所跑了回来,“咣咣咣”的敲门声把她从又一个与他有关的噩梦中拽了出来。他还穿着病号服,一只袖管挂成了布条,眼神更加生涩。他站在门外,就像一个在逃犯。她既心疼,又恐惧,不由得打了一个冷颤。接着她扑进他的怀里,她终于没有失去他。
主说:我先击垮你,然后治愈你。
她不知道他能不能过了此劫。也许过了,就能成佛。
沈点抢先解释,他说里面的生活简直是太恐怖了,不给吃,不给穿,还要挨打,还有人晚上吐着舌头装成吊死鬼吓他。他掀起衣服给她看他身上新鲜的伤痕,还有那死人般的浮肿。他说我爱你。
她知道,他其实是想毒品了。果然不一会儿,他便给了她跪了下来。毒品就是他的信仰,就是他的思想。她只能像哄孩子一样哄着他:“沈点,你听我的,你再坚持一下,再坚持一下,很快就过去了。等你好了,我们结婚,我什么都依你,好不好?”
“结婚?结什么婚?”可怜的沈点,竟连人话都不会听了。她一阵绝望,松开他的手去打电话,他却一把把她抱在怀里,两手死死拧着她的胳膊,说:“今天是中秋节。”
好悲凉的一个中秋节。半夜,沈点把吃进去的东西又都吐了出来,手扶着马桶,大汗淋漓,他的身体虚得厉害。江不红不得不宽限他在家里多呆一天。这一天,他几乎都在胡言乱语,都在忏悔。他反复说着你别难过,我知道我在做什么,其实我并不想吸毒,更不想伤害你,我只是想稀释一下自己的痛苦,没想到的毒品把我给稀释了。他说我废了,生活把我给废了,想想这世界上如果能少一个废人,该是件多么值得庆幸的事。
他又呓语般地给她讲起岚里城的故事,母亲的故事,“妹妹”的故事,还有赌场老板的故事。他说他骗过“妹妹”,又被邝小芸骗了一回,这完全是报应。他说最近又时常梦到老板,老板曾说过,出卖别人的人也终将被别人出卖。他说也许这就是我的报应吧,我终于得到了,能够这样死去已经是很宽容的。
他笑吟吟地说:
我赤身出于母体
也必须赤身回去
赏赐的是耶和华
取走的也是耶和华
他说:“我没有去过教堂,也不懂《圣经》,但我记住了这句话。”
最后,他请求道,他也想去小巫山看看。
江水红把脸背转。她很想告诉沈点,其实她和小富豪什么也没有发生过,但事到如今,还有谁肯相信她的话呢。她好想把心掏出来给他看看,但玷污过的良心不敢说话。当她答应他时,心口就像是被人狠狠剜了一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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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风名人堂,杰出贡献用户 | 2005-1-20 17:10:00 | 显示全部楼层
45
天气很好,风里卷着少许秋天的凉意,沈点表现出孩子一般的兴奋。
临上车时,他顺手买了一份报纸,一条与燕子相关的新闻吸引了他:昨天下午,迁徙的燕群闯到了首都机场西跑道北端延长线的上空,影响到进京航班,使得首都机场有近百个航班延误。记者从机场场务队了解到,9月份正是燕子的迁徙季节,机场驱鸟任务很重。针对燕子的习性,场务队每天往机场周围草坪内喷洒“乐果”等农药,杀灭昆虫,使燕子不到机场范围内觅食。另外,场务队还拥有装置了“高炮”和扬声器的驱鸟车,二十四小时连续工作,及时驱散鸟群。
合上报纸,他向车外望去,陷入沉思。有时候,他觉得自己就像是一只燕子。他不明白为什么世上会有这种鸟,年复一年,冒着生命危险疲惫地飞来飞去。他们能根据太阳和星辰的方位来判断局部时间,并决定迁徙的方向。据说它们还能感受到地球的磁场,并加以定位。于是有人在它们的腿上绑一块小小的磁石,它们便迷失了方向。
他望了江水红一眼,她依偎在他怀里睡着了,样子十分甜美。他握着她的手,心中充满灰色的内疚。
小巫山地处粤北山区,还是一个尚完全未开发出来的新兴旅游区,要经过一段很长的土路。车子上坡下坡,左右晃荡,车上的人也不断地前俯后仰,左摇右摆。这一小撮人倒像是被发配到这里来的。小巫山不像其他旅游区到处是些招摇撞骗的名胜古迹,却给人一种不安全感。脱离了熟悉的环境,到处是盖满皱纹的脸,晒得黑红的肤色,不大容易判断他们的表情变化,什么都需要猜测。车子最后在一座被绿色包裹的大山前停下来,一个大大的木牌子醒目地标着这里的负离子指数。山脚有一家酒店,几栋漂亮的别墅。其中有一栋是江水红熟悉的,她没敢望,沈点却恶作剧地问起来,本来就不高的兴致,此刻像是被摁在地上一顿拳打脚踢。她装作没听见,跟着导游进了酒店。
休息了一阵,看时间还早,他们就顺着酒店后面的山路走了上去。听说山顶有一个很大的水库,天池一样美。山路陡峭,脚下的石头突兀地林立着,清澈的溪水从石缝中穿出,不知名的奇花异草吐露着一身的妖艳,悦耳的鸟叫声回荡在漫山遍野的竹林,还有奇形怪状,不知生长了多少年的参天大树。有些路段还必须侧身过,脚下是深不可测的阴沟,他们就手扶着蛇一样爬行的藤条攀援。这些错综复杂的藤条,多像是舛错的命运。爬到一半的时候,阳光毒辣,从没有阻挡的天空中垂直射下来。他们停下来洗了把脸,望着充盈的水面,沈点突然兴致勃发,剥光衣服就跳了下去,又把江水红也拉进去。
天空越看越蓝,如同浩瀚的海面,刺眼的阳光穿过睫毛,热烈地鞭策着他们的身体。江水红像抚摸一块精工纺织出来的布料一样抚摸着沈点,玩味着他在她体内的感觉,突然间就想起那些可笑的问题:再过一百年,还有爱吗?你认为性是一件事还是一项道德准则?可慢慢地,这些问题又被剧烈的撞击弄得粉碎,砸成肉饼。她继续动情地抚摸,玩味,一切都显得珍贵无比,爱之入骨,渐渐地,她陷入迷糊。她的指甲嵌进他的身体,她吮吸着手指的血迹,前所未有的高潮突如其来。
“活着真好!”他说。
“活着真好!”她在心里默默重复了一遍。是啊,可他怎么就不想活了呢?
他们继续沿着山路攀行,终于抵达了水库。与其说是像天池,倒不如说它就是天池,远看就像是一面明晃晃的镜子,天是那么的矮。他们站在坝上,倾听着从山涧飞流直下的瀑布声,何等的苍劲,又何等的哀恸。沈点唱起了《草场夜奔》:
“想俺林冲,自被发配沧州,充当一名军卒,日夜看守大军草料场,日给斗粟,苟延残喘,能不令人心中悲愤,回想东京我家娘子,更不知苦难何时了。忽听得,雁叫声悲,怜我有国难投,有家难奔,难奔难投,难投难奔,空有冤情满肚。英雄嗟末路,攘臂作悲呼,有泪不轻弹,伤心无处诉,待何年何月,一洗大地糊涂,且踏雪,过溪桥,又只见酒帘飘舞,大丈夫,无耐何,权做个燕市狂徒。”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因未到伤心时,他说,世上本不该有林冲这样的人。
坐了一会儿,沈点让江水红先行下去,在半山腰等他。他说他想一个人静一会儿。江水红望了他一眼,没说什么,她知道他的毒瘾又上来了。他身上肯定还藏有毒品,中秋节沈点出去了一个多小时,回来后就立刻精神焕发、柔情似水。
边走,江水红的心边跳,下了一段便坐下来等他。可能是太困,竟然躺在草地上睡着了,迷迷糊糊的,还做了一个梦:
一切都是她所熟悉的,外婆家的小镇,小桥、流水、吆喝。外婆依然是一身旧行头,头上却戴着一顶崭新的黑毡帽,黑得发亮。她依偎在外婆怀里,听她讲那个讲了一辈子的故事。在小镇向北十八里,有一个很深的潭,叫做龙王潭。一到夏天,孩子们就都跑去那里游泳。因为曾经淹死过人,许多孩子都不敢到潭心,只是在水浅的地方玩。有一年,一个孩子听到潭心有人说话,便丢了魂似的游过去。这是全镇最聪明的一个孩子,父亲是开油房的,既会算账,又写得一手好字。但是他在潭心冲其他孩子挥了挥手,便直直沉了下去,很久都没有上来。其他的孩子怕了,拎了衣服赶紧往回跑,谁也没敢说这件事。当然后来还是说了,几个水性好的大人潜下去好几趟,都没有摸到潭底。七七四十九天后,孩子给母亲托来梦,说他现在住在龙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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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记〗

在一个个黎明的早晨,我一脸苍白望着城市边缘薄薄的雾,常想一个问题,我是从哪里来的?然后我幻想,我是从这里来的,我是从那里来的。而我真正的出处,却始终看不大清楚。那似乎是个很久远的年代,很多种复杂的情绪左右着我的判断。我不明白,为什么我已经在另一座城市扎根多年,灵魂还如此动荡不安?到底,我是属于哪里的?
我带着我的疑惑开始这部小说的写作。在我陷入思考的时候,时常有一个贴切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他向我讲诉他的成长,和他成长的烦恼。奇妙的是,他所说的都是我想要表达的。或者说,那也是我的故事。然后我们开始交流,一杯清茶彻夜倾谈。就是这个声音,激励着我对生命的探索。而写到最后,写到再没有故事的时候,那个声音就永远地消失了。
在又一个黎明的早晨,迎面吹来一阵风,接着我看到一只燕子,它蹲在一户人家的阳台上,迷惘地望着这座即将启动的城市。它在寻找一个窝。它还扭过头来和我对视了一下,我冲它微微一笑,它就扑打了一下翅膀。可怜的燕子,在经过漫长的跋涉来到这座南方城市过冬,却没有能收留它的地方。迁徙是它的命运,无从选择,除非有一天,累死饿死在迁徙途中,或者被捕获到餐桌上,才算是完成它作为一只候鸟的使命。
正当我想的出神的时候,附近的广场传来隆隆的音响声,小燕子最后望了我一眼,无耐地飞走了。我看到它有一对尖锐的翅膀,却显得异常疲惫而没有斗志。冲着雾蒙蒙的天,我想起了小时候我们家屋檐下燕子的泥窝,年年月月,始终为它留着。可爱、机警的燕子是我成长的朋友,我曾幻想像它一样高飞,严冬到来的时候也飞到温暖的南方、辽阔的海边。后来,我的梦想实现了,却再也没有见到过燕子。那只无家可归的燕子又让我感到无限伤感。望着空垠的天空,我想起小时候惯用的一个比喻:燕子像剪刀。燕子飞来的时候,万物苏醒,冰河消融,春水正流;燕子飞走的时候,秋色苍茫,叶落无声,长夜漫漫。我似乎听到一串跌跌撞撞的脚步声,忽大忽小,忽远忽近,忽然间就消失了。永远!
不管怎么说,这个小说终于写完了。小说的最后,主人公走向一条自毁之路,面对痛苦的生存,他拒绝不了来自死亡的召唤。多少次我都不忍将他写死,我缺乏那种将一个生命折断的力量,我不希望他的生命在我的笔下终结,他的生命是跳动的,他的脸上有火光的颜色,他比许多人活的真实;但我又挽救不了他。因为对这样一个人来说,活着比死亡更需要勇气,也许只有死亡,能卸载他做人的艰辛和尴尬。
这期间,我的情绪十分低落,还病了一场,脑袋嗡嗡响,神魂颠倒。我打开电脑时,我感觉他就在显示器屏幕里面,让我不敢触碰键盘,每一个跳上去的字都在哆嗦;我躺在床上,他的脸就隐藏在苍白的天花板上,他一脸的不高兴,也许是我把一个好的故事给写砸了;甚至我咽一粒退烧药下去,都能感觉到他在我心中的跳动,他逼我重新坐在电脑面前。当写到最后,我的心无比的寂静,我冲着电脑久久发呆,思考一个问题:你究竟想要从生活中获取什么?
是啊,你究竟想要从生活中获取什么?生活又能给予你多少?
一天,偶尔撞进一个网站,随即传来一曲《安魂曲》,这把我吓了一跳。原来这里是祭奠所有死去的人的。我在上面找到了许多死去的人的资料,名人非名人。奇怪的是他们都很年轻,大多在二三十岁之间。我突然间感到这个世界寒冷的可怕,一张张英年早逝的脸让我感叹生命的短暂和无常。似乎每一秒钟都有将生命带走的可能。甚至还有一个四岁的小女孩,那是一张多么漂亮的天使般的脸蛋,写给她的悼词是:
“伟大的主、仁慈的主、宽仁的主,请赐福给你最温顺的孩子,请宽恕她在世间无心犯下的一切过错,请恩免她已经和将要受到的一切苦难,请将她召唤进天堂,赐予她天使的翅膀,让她飞翔在圣洁的天堂。”
我久久沉思着,生命是如此的短促和残忍,而我们活着的人,还必须用情演绎,是我们的幸,也是不幸。接着我在这个网站为自己申请了一个空间,又给我的主人公申请了一个,并写下下面一段话:
“你摇摇晃晃向这个世界走来,不明白会发生什么,你抓起一把河沙扬起,风把沙粒吹进你的眼睛,从此,你看这世界总是心痛的。这就是童年留给你的记忆。你穿过夜色,一路奔跑,直到天亮,清冷的早晨你站在陌生的海边。你听到大海的咆哮,破碎的浪花落在你的身上,你看不到海的心,你想到了蛇的胆。你在海边坐了一天,看着潮涨潮落,又无耐的走回人群。万家灯火,你数着每一盏从你面前闪过的灯,有时可以数到一千盏,数着数着就流泪了。你没有归宿。你总是不现实的想要一个红苹果,然后唱着歌去天堂玩耍。听说那里一年四季如春,到处是白玉栏砌的殿堂。是这样吗?你是如此执拗,轻轻一下就用衣袖抹去了在人间的痕迹,我只望到遥远的地平线。你告诉我,在人间的哪一个角落能听到你传来的圣音?我真希望这是一个玩笑。我真希望你是一个玩笑。你是如此调皮,恶作的扰乱了生命的秩序,让每一个爱你的人出现心灵的断层。你拿什么补偿?如果可以,我只需看到你灵魂的一闪。”


2002年11月20日  一稿
2003年12月10日  二稿
2004年3月3日    修订
捷报频传:运筹帷幄,成竹在胸;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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