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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小说]荒草(1——22)新添二十二第一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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碎红如绣 | 2004-10-10 11:31:00 | 显示全部楼层

Re:[原创小说] 荒草(1——16)新添十六

十六 此岸,彼岸

  有人说,生命就像一艘船,从出生开始,就必须做一次远程旅行,经练所有大风大浪。过程里遇见的人们,无疑是这艘船装载的丰富内容。我不清楚自己是何时何处踏上贾婷的生命之舟的。据她的言语推断,应该在我和贾亮成天厮混的那一程日子。

  贾婷的性格开朗,热烈,是一团熊熊燃烧的小火球。她一进学校,就吸引了不少男生的眼光。可她无动于衷。

  “除了夏雨,我谁都不嫁!”这妮子,上升到婚姻的层次上去了。

  我说:“你别小孩子脾气,怎么能拿往后的幸福开玩笑?”

  贾婷嘴一翘,别我一眼。

  “我就押宝在你身上。是我一个人的事情。我乐意,你管不着。”

  我哑口无言。贾亮知道妹妹的心思,更是一旁怂恿,他几次三番电话,都是以贾婷需要人照顾为由,掇撺我接受她。我申明照顾可以,但身份只能是哥哥。贾亮哈哈大笑,连声说好:

  “这丫头粘人功夫一流,魅力无限,我看你这块石头日久后动不动心。”

  贾亮四处奔波,具备了生意人相当的精明和独到眼神。我暗想贾婷纵然再美,也不是我喜欢的类型,怎可能水滴石穿?我喜欢的女生,应该文气婉约,内敛优雅。

  贾婷也知道这一点。然而她说:

  “你一定会喜欢我的。不是喜欢扭怩作态的我,而是最本质,最真实的贾婷。”

  大四后半学年,大家都忙着写论文,找实习单位。我凭借自己的优异表现和良好成绩争取到本市最大一家报社实习的机会。我说:

  “以后你自己照顾好自己。不要老跟个孩子似的。”

  “喂,你又不是去哪里了,怎么说得生离死别一样?我有周末啊,可以来帮你打扫屋子。”

  她不按常规出牌,我只好缄口。

  报社离学校有五站路远,她果然每逢周末就来看我。有一回我下班晚点,在宿舍楼下看见贾婷耷拉着头蹲着,似乎就要睡着。我拍拍她的肩膀,她睁开眯缝的双眼,笑了。

  “周末怎么也上班?我等了一天,累坏了。”

  “你可以到单位找我。”

  “那哪成?你刚刚上班,我不能给你造成负面影响嘛。”

  我心里微微一热,原来贾婷还有如此细心的一面。我说上楼坐坐吧,她看看表,摇头:

  “看到你就好,再晚,可赶不上末班车。你要加油,做一个出色的记者噢。”

  贾婷双手拢住我的脖子,在我脸上印了个吻。然后小跑离开。我摸着被她吻过的脸颊,忽然感觉一股悸动,从身体某处轻盈地飘飞。

  工作越来越忙碌,和贾婷见面的时间也随之减少。有一阵我被派外整整一周,走前匆匆忙忙通知她。贾婷咯咯笑道:

  “嘿,我看出你留恋我了。”

  她的话令我愣了好一会儿。我想不应该让她误会。如花美眷,可不能葬送在我身上。回来时,我特意请贾婷吃饭。我指着身边的女同事,为她们相互介绍。这是我女朋友,这是我妹妹。我说得干脆利落。贾婷闻言抬起头,眼神在我和同事之间逡巡,绽露阳光一般的笑容。

  “你啥时候找的女朋友?还真漂亮。”

  她说得诚心。倒让我感觉有些汗颜。后来我搂着贾婷时,这一出剧幕又鲜灵活现地跳出来。我问你那天怎么一点也不伤心失落呢?贾婷点我的鼻子,说你那傻样,我一看便不对劲,说是女朋友,手也不牵,菜也不替别人夹,就连称呼,也是连名带姓叫得硬梆梆的。哪里像一对恋人啊?

  贾婷对我死心踏地。知晓我有“女朋友”后,她仍时常看我。替我收拾宿舍,她嘻嘻哈哈地,一面叠被子一面取笑我:

  “瞧瞧,还是我这个妹妹服务周到。做事勤快。”

  我有意岔开话题。

  “贾婷,学校那么多男生追你,就没有喜欢的?”

  “我只喜欢你,怎么办?”她凑近,俯在我耳朵边说,“你也会喜欢我的。”

  我觉得她执意要往死胡同走,女孩子倔犟起来,还真是可怕。我摇头叹息,不再在这问题上与她辩驳。

  又一次周末,她搭乘末班车回校,拒绝我送。理由是第二天我得早起上班,我靠在窗沿,看她一蹦一跳地走远,转身瞥见桌上摆着一串钥匙。贾婷大大咧咧是出了名的,我急忙拿着钥匙追出门。

  我一想起那个夜晚的情景,便觉得有些寒冽。事实上那个夜晚,我表现得极为神勇。我拿着钥匙追到黑漆漆的胡同里,远远眺见三个流里流气的男人围住贾婷,其中一个蓄了满脸络腮胡子,另一个又高又瘦,还有一个矮胖得像只肥冬瓜。贾婷被逼站到墙角,单薄的她摆出一副格斗的架势,大声怒吼:

  “我可是柔道黑带!”她的吓唬毫无作用,反而逗得那三个男人放声浪笑。

  “得了吧,把你的花拳绣腿收起来。陪爷几个好好玩玩。”络腮胡子竟伸手捏贾婷的脸蛋。

  我不知哪里来的勇气,弯腰拾起一块大石头,急步朝他们走去。我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把大石头朝络腮胡的头顶使命砸下,趁他们忽愣的当儿,一把揪出贾婷,撒腿就跑。络腮胡的头上渗出一溜血丝,他暴跳如雷,一面捂着伤口,一面指挥瘦高个和矮冬瓜追赶我们。眼看就要成功逃脱,贾婷突然“哎哟”一声,崴了脚。瘦高个与矮冬瓜对视一眼,狞笑着向我们走来。贾婷眼眶里盈含着泪水,推搡我走开。她说:

  “夏雨哥哥,你快逃吧。我用防身术对付他们。”

  我又气急又好笑,都这时候了,她还逞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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碎红如绣 | 2004-10-11 13:52:00 | 显示全部楼层

新添十七

十七 苦中汲乐

  我和贾婷日趋亲密,这让贾亮乐得合不拢嘴。

  “看看,被我料中了吧?”他得意洋洋地定义,“夏雨,你要变成我妹夫啦。丫头喜欢的东西,就非得到不可。”

  贾婷横他一眼:“怎么把我说得像恶毒的王后一样?”

  她提起童话,我不禁想到宁可。那个洋娃娃一般的女孩子,现今不知身在何处,她的童真,善良,给我留下不可磨灭的印象。

  贾婷是个快乐的女生。她和贾亮遭遇的童年,与我大同小异。但他们从来都能找到让自己开心的办法。有时候我想,快乐的多少,其实取决于个人的脾气性格。就像面对一朵带刺玫瑰,有些人见识的是它美丽的花朵,而有些人则只看见它尖锐的刺。

  贾婷会在周末清晨赶来,拖我起床吃早点。精灵古怪的她喜欢在阳光灿烂的日子拉我穿梭于城市大大小小的巷子,我们触摸那些古老的围墙,它们苔迹葱翠裂痕斑斑,贾婷说夏雨我常想人生就像这样一堵墙,开心呢,就像这些青苔,得从缝隙里努力钻探出来。很小的时候,爸爸一发火,哥哥就带我到墙根下,他告诉我有一天,这些苔绿会覆盖住整面墙壁。

  我第一次听贾婷凝重地谈论贾亮,从小到大,他都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架势,我曾经很羡慕他的无忧无虑,现在才明白,这些快乐,原来是由一颗充满希望的心培植出来的。并且擅于制造快乐的他,也能带动别人一同分享。

  我再见贾亮时,告诉他:

  “你身体里有奇异的化学能源,我正在偷师学艺。”

  他惊异地挠着后脑勺:

  “真怪,我听不懂你说什么。”

  我和贾婷交换眼神,哈哈大笑。贾亮一副疑惑神情,他嘟哝着:

  “莫明其妙。”

  不过他马上忘记深入追究,转换话题到其他方面。贾亮从不透露他具体做何生意,我每次提问,他只说市场需要什么他便做什么。贾婷也不清楚。有一回她戏说毕业后要帮助贾亮,投身到“家族事业”里混饭吃。贾亮极为认真地一口回绝。

  “你好好读书,将来寻安稳的事,嫁给夏雨。哥哥也就安心了。”

  我隐约感觉不妥,私下里和贾婷探讨,贾婷说:

  “他和叔叔都很奇怪,就在妈妈面前,也从来不说外面生意的事儿。只管叫我们放心。”

  现在想来,我后悔到极致。假如当初,我能深入了解一下贾亮究竟在做什么。也许,顾念朋友情谊,他会考虑悬崖勒马。然而,一切已成盖棺定论。他在我和贾婷心里,扎下一辈子难以愈合的伤。

  和贾婷的相处是愉悦的。这种轻松愉快的情形维持了两年。两年后贾婷被本市一家颇具实力的公司录用。她非常繁忙,我也总在来回奔波,见面的时间越来越少。偶尔几次相聚都未得安宁,总被工作滋扰。贾婷提议与我同居,她的理由是起码能够经常见面。但我考虑再三,还是否决掉了。——对同居,我持说不清道不明的恐慌。我们第一次有所争执,结果是各不相让,贾婷撅着嘴闷闷不乐。我清楚她的心思,但笨口拙舌,不知道怎样解释。这件事就不了了之。

  人有旦夕祸福。所有意外的来临都叫人措手不及。有一天我接到狮子头的电话,她焦急的语气让我的心一下子蹦到嗓子眼。狮子头说:

  “夏雨你快回家一趟。你父亲住院了。”

  我丢下电话,匆忙赶回柳镇。据小店老板描述,基本情景是那天下午,夏老头像往常一样沽酒。他春风满面,哼着小调,沽完酒还热情地邀请人去家中小坐。然而他走了没几步,突然脚一软,身子像团面似地瘫在地上。

  我在医院听大夫的简单概括:喝酒过量引起的突发性脑溢血。

  “幸亏抢救及时,”他郑重其事地告诫我,“否则后果不堪设想。不过你要做好心理准备,他很可能半身瘫痪,病人的情绪会波动很大。”

  我不知道命运会以这样一种出奇不意的方式向我们宣战。我以为大半辈子磨折过后,夏老头的生命里,总会有星光闪耀。这一夜我静坐在病床旁边,看夏老头熟睡的脸庞,像个婴孩似地恬静。往日像一卷逐渐打开的画幅,一点一滴清晰呈现。我想到他的暴烈,想到他无故的责罚和辱骂,想到他拿出全部积蓄送我上学,想到那抽屉的奖状,我的鼻子酸酸,眼泪在眼眶里打转。他与我没有血缘关系,却是我真正意义上的父亲。他自然真实,有明显的缺陷,也有旁人不及的优点。假如生命可以重头再来,我必定还是他的孩子。

  第二天贾婷也回到柳镇。她怪责我没有第一时间通知消息,又说自作主张为我请过假。我才惊觉回来得过于匆促,我说:

  “贾婷,我可能不回去了。我爸需要我照顾。”

  “你不回去我也留下。”贾婷毫不含糊地说。

  “那怎么行?”

  “夏雨,工作是可以再找的。可是亲人和爱情,失去就再找不回来了。”

  我握着贾婷的手,她的手温热又柔软。从下午到晚间,我们互握着对方,静静守候在夏老头的病榻前。我感觉充满前所未有信心,夏老头一定会康复的。

  母亲抽空也回柳镇看望我们。那天下午阳光分外温暖,慵懒地趴在白色的床被上,夏老头环视着他周围的人:狮子头,贾婷,母亲和我。他的嘴唇干裂,我倒水喂他喝。贾婷给大家削苹果,狮子头说:

  “夏雨,从今天开始,你要照顾好你的父亲。你是个大人了。应该懂得如何照顾别人。”

  我点头。狮子头曾经说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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碎红如绣 | 2004-10-12 10:19:00 | 显示全部楼层

Re:十八

  十八  似曾相逢雁归来

  我离开这些年,柳镇悄无声息产生了一系列变化。发廊舞厅茶馆一夜之间如同雨后春笋窜得到处都是。这种变化就像一位年过半百的阿婆,把林林总总的化妆品一股脑儿涂抹在脸上,到最后看不清本来面目。我曾经心血来潮,清点某处临街发廊,发现光叫“妮妮”的就有三家,只一家敞开大扇玻璃门迎接客人,另两家则“偏袖半掩”,灯光暧昧。透过贴着朦胧薄纸的门楣,能看见里面挨次靠坐在沙发上的洗头小妹,或剔指甲或玩头发,可谓是“百态人生”。一旦有客人,她们会齐刷刷地跳起来,迅速堆上一脸谄笑,像狮子围攻猎物那样形成包围圈,伺机而动。贾婷每每与我走至此处,用眼角瞥我一下,然后抿着嘴笑,她慢条斯理地指着其中一间说:

  “夏雨你从实招来,到这种地方来过没有?”

  我目不斜视拽着她的手向前走。贾婷朗朗的笑声,抛落在身后。她说夏雨我不过问问你怎么这样紧张嘿嘿一定是做了亏心事。我看着她洒满阳光的长睫毛,它们眨动时像一柄淡金色的小扇子。——我的话于是又咽回肚里,贾婷捏一捏我的鼻子,她说:

  “真是个傻瓜。”她以一句亲密昵称结束对我的盘问。

  有时候我想,那一刻究竟是我的幻觉,还是我真的看见娟子。童年记忆的深刻程度是否会影响到现在的判断。比如同样的黄头发,乌溜溜的黑眼珠,以及倨傲的神气。她歪歪地俯在发廊外沿的墙上,下巴抬得颇高,斜睨着往来的路人。穿一件火红的衬衫,领口开得极低,黑色超短裙,露出裙裾下面白灿灿的大腿。她的发梢微卷,嘴唇涂得血红,指尖夹着一支香烟,不断有烟圈从她的鼻息和唇齿间吐露出来。她的脸是沧桑的,那种无谓浮世的凝练。像有把刀子一点一滴地将生活的苦难都镌刻在她的面庞上。高高的颧骨,被掩饰在胭脂的重叠之下,仿佛把所有的不甘和挣扎都包裹得严实,不让人瞧见。当时我推着车经过,眼睛被扎了一下,然后我倒退回发廊的门前。我们相互行注目礼,女人的眼内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但她随即平静地掸了掸烟灰,把烟蒂丢在脚下踩灭,她吐出最后一个烟圈,转身走回发廊,很快搭着一个男人的肩膀一同消失在门帘后面。

  我的思想中不断回播这个镜头。它搅得我神思不安。有些天我反复梦到娟子,一会还是孩提时的天真无邪,一会却变成一个冷陌冰凉的女子,她站在火山口,朝我轻蔑地一笑,纵身跃进茫茫火海。我苏醒过来,后背已然被汗水浸湿。我再三思酌,决意去找那个女人查问清楚。然而当我第一次走入那家发廊时,得到的答案是:

  “小菊不做了。我们也不知道她去哪里。”

  我获取到一些凤毛麟角的线索:小菊,孤身,不太合群,来去无踪。仅凭这些,我无法确定她的身份。也许这只是错觉,我繁琐的生活里偶尔冒出的假象。

  夏老头已能不借助支撑朝前迈进六七步了。全部功劳应该归属于贾婷。有一次贾亮途经柳镇,痛斥我不好好照料他的宝贝妹妹。

  “看我们家贾婷,都要人比黄花瘦了。”他指责我,“别人是有爱情滋润,我看她是为爱憔悴。”

  贾婷跳出来为我辩护。
  “哥你啥时候学会打文腔了?这叫奉献得心甘情愿。”

  我默不作声。贾亮说的是事实,贾婷的确消瘦不少。可她像没事似的,一如既往乐此不彼地照顾我和夏老头。她甚至喜滋滋地打趣说:

  “这多好哇。又锻炼身体,又能自然减肥。”

  贾亮越来越时尚。他开始讲究生活质量。当然,这种质量是和金钱做等价交换的。他衣冠楚楚,念叨的都是我不知晓的所谓品牌。起初他塞大把的钱给贾婷,当我发觉小妮子把花销全用在我和夏老头身上而她自己却愈发清减时,内心的矛盾无以言表。我不清楚这样一个活泼爱美的女孩子抗拒外界的种种诱惑需要多大的定力和勇气,但她的若无其事确实深深折服了我。初到公司面试的那次,贾婷揪着我去百货公司买东西,趁我不注意就把一套标价三千多的西服买下了。贾婷解释说:

  “花的是我的薪水,和哥哥无关。我知道你的脾性,不受嗟来之食,早就拒绝掉贾亮资助了。”

  她偏了头想一想,补充上一句:

  “可是我近三个月的薪水,你上班后得加倍还给我的。”

  这一段日子的确过得清苦。夏老头必须定期去医院做检查,量测血压及配针药。他的情况很不稳定,有一回半夜嗷嗷大叫,吓得我们魂飞魄散,而复诊的结论也让人不能安心。医生指明此时的夏老头非常脆弱,任何一点刺激都极有可能引发他的病症。事后我们一再追问,才知道肇事者居然是一只老鼠。它在夏老头半梦半醒间从他的腹部大摇大摆地经过,并且在他半边瘫痪的大腿根部小憩片刻。

  夏老头说的时候,情不自禁地哆嗦了一下。我握着他的手,轻言安慰。眼前的夏老头,瘦弱无力,眼睛混浊,皱纹像叶片的脉络那样清晰分明地摊在脸颊。时间是一个奇怪的导师,它能使我们熟悉陌生的东西,同时陌生熟悉的东西。例如老鼠之于夏老头,在夏老头数十年的拾荒生涯里,被他踩死的老鼠多如过江之鲫,然而最终,他却会害怕这种不起眼的动物。

  我说老爹别怕。他慢慢平静下来,举目看窗外的风景。几只燕子叽叽喳喳地停滞在电线杆上,巷子里背着书包的小学生,嘻哈打闹地走过。夏老头咽了一口唾沫,说:

  “臭小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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碎红如绣 | 2004-10-23 10:57:00 | 显示全部楼层

Re:[原创小说] 十九

十九 危险信号

  许多城镇都面临着这样的尴尬,一方面是本土人口的流失,年青一代纷纷背起行囊,到大城市里勇闯天下。另一方面,从其他地方涌入的人口源源不绝。我童年的同学之中,能执平常之心在柳镇安家落户的为数不多。吕小燕是寥寥镇守的一员。她的经商天分在年少时便已露峥嵘,中学肆业后,她毅然抛掉书本辅助父母,投入到贩卖水果的经济浪潮中并拔得头筹。凭借天生的巧言辞令和精明算计的头脑,竟也将生意做得越来越大,门面扩张了三四倍。我经过她的水果铺前,凭直觉就认出这位昔日威风凛凛的班长来。彼时她高挽着袖管,一手擎着高音喇叭,扯开大嗓门像报流水帐那样报着各式水果的价钱品质和成色。吆喝过后,她塞满一袋水果递给我:

  “老爷子病了,我都没时间去看他。”

  我说吕小燕没想到你会辍学真可惜了。她大咧咧地一摆手,说:

  “那都多少年的事儿!行行出状元嘛。我吕小燕一不偷二不抢,凭真本事做正经生意,谁敢说闲话?”

  吕小燕挪出一条板凳。我们海阔天空地闲聊。聊柳镇朝夕的改变,聊她初做生意跌的种种跟头,聊同班同学的出路和现状。我提起卢意,自然追溯到小时候,免不了一通感慨。我说吕小燕你大概不知道那时我和贾亮对你简直“恨入骨髓”,认为你又爱搬弄是非又喜欢打小报告。吕小燕的眼神黯然下来,她注视着远方,良久不语。

  “夏雨,其实我清楚。”吕小燕说,“我只是想引人注意。爸妈成天只顾着忙赚钱,根本不管我。我又争强好胜,总想着成为班级的核心。你们拔我头发,放蛇吓唬人,我都清楚是针对我的。”

  她回忆一下,又呵呵乐了。

  “喂,夏雨,其实你很勇敢呐。要不是你,贾亮的命恐怕都没有了。”

  我谈到贾婷,眉飞色舞。我说她有多么善良多么热情。吕小燕听得津津有味,不时发表一下身为女人的感叹。起身辞别时她问:

  “夏雨,贾亮现在做什么事你知道不?”

  我摇头。吕小燕挑了一下眉毛,低声说:

  “你劝着他点儿。有一次,我看到他在对街和戴老六鬼鬼祟祟不知道在干什么。那个戴老六,不务正业可是柳镇知名的。”

  贾亮的“生意”,已成为我心中硕大的疑团。他越是神秘莫测,我就越担忧他走上歧路。人生要面临许多岔道,有些可以折返,有些却不能回头。

  贾亮有一次来看贾婷,我趁机扯着他询查,然而他躲躲闪闪不肯回答。贾亮说:

  “夏雨,你只管照顾好我妹妹就是。别的事情,了解得越少越好。”

  他不愿意交待,我也无可奈何。只好扳着脸严肃地劝告:

  “你要向我保证,不做伤天害理的事,不做触犯法律的事。”

  贾亮敲一个脑门,做晕厥状。他说夏雨你啥时候这样婆婆妈妈了,我做的事情,是满足一部分人群的需要。

  贾亮的解释暂缓了我的疑虑。我想满足人群需要,总不见得会是坏事。当时我头脑简单,没有仔细思索,人的需要也是有良莠的。而之后某天我回想起这一刻贾亮来,方感觉到他笑容里的牵强和无奈。

  有些人,一直都在我们身边。伴随着我们成长。你以为他和你贴得极近,事实上,他却背离你越走越远。我的悲哀在于,我和贾亮站在同一个起点,我能意识到他的方向错误,却不能及时伸手去拉他一把。及至我回头目睹,他已经大半个身子,都陷落在泥沼之中。

  一天傍晚,我在某条巷子的转角看见贾亮。他背向我和一个男人低声交谈着。男人鹰勾鼻,狮子嘴,眼睛像尤隼一样敏锐扫视四周。我的好奇心被勾发,蹑手蹑脚地靠近贾亮,想听清他们说些什么。我的意图很快被那个男人犀利的目光刺破。他狠盯了我一眼,迅速将一包东西插入裤袋,喃喃骂着脏话转身离开。贾亮见到我,脸上晃过一丝吃惊,不过他马上用微笑掩饰过去。

  “夏雨,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的眼光追随着男人,他步履匆匆,从巷子拐角像只老鼠一般窜过,消失。

  我说:“我偶然经过。那个人是谁啊。”

  “他姓戴,人称戴老六。”

  “啊——”我忍不住拖长声调。吕小燕的忠告,又一次冒出脑海。我说贾亮我听说这个人是个危险份子,你可得和他划清界限。贾亮尴尬地搓着双手,他说:

  “我们没有其他往来,不过是生意上的一些小事情。”

  “什么小事情?”

  贾亮沉吟不语。

  我觉得自己有点咄咄逼人。贾亮不愿意说,必然有他的理由。我走到他跟前,探出手心,贾亮笑着和我对击一掌。我们并肩朝灯火阑珊处走去。明朗的月色匍匐在我俩的额头,像两团絮软的海棉。这一瞬息,我有种奇怪的感觉,仿佛我们又回到了亲密无间的童年时代。我们之间没有私密,没有间隙,有的只是愈久愈醇厚的友谊。回家我问贾婷:

  “你说一坛黄酒放久了,会不会变质走味?”

  贾婷的回答颇出乎我的意料。

  “那得看你存放得好不好。”她说,“假如没有封存严密,就一定会串味。”

  我几次想把遇见贾亮和戴老六的事向她禀告,思虑再三,还是咽回肚里。我不想她无端担心。对于贾婷来说,贾亮和我,是她生命里最亲近的两个男人。

  以后我时常思考贾婷的这句话。也许,贾亮人生的这坛酒,就是没有封存严实的。在时间积淀中遭受细菌的不断侵蚀,最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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碎红如绣 | 2004-11-4 20:13:00 | 显示全部楼层
二十 悲喜两重天

  我和贾婷的婚礼操办得很简洁。没有披婚纱,没有去教堂。一切以最古老传统的方式进行。我在柳镇一家中型酒店摆了几桌酒席,邀请昔日好友参席,母亲携同小妹也赶来了。小妹对贾婷大红色的礼服赞叹不已,认为那极度体现了中国特色。贾婷含笑招待宾客,在人群里来回穿插。李志偷偷把我拖到一旁,他的语气里很是羡慕:

  “我从来没见过贾婷像今天这么漂亮。”他说,“女人果然是因为爱情而美丽的。”

  李志的女朋友,是他们医院的护士。这恰好应验了他当初的话。女孩子长相一般,但看上去温文尔雅。我说:“不同美丽的女人,却有着相同的美丽。”

  贾亮“蹭”地跳出来,横在我和李志当中。他来之前不知道在哪里喝过酒,红光满面,酒气连天。他的眼睛醺醺地半睁着,掏出一只红包往我怀里丢。

  “夏雨,呃,看在那么多年兄弟的份上。呃,你帮我照顾好婷婷。这丫头,呃,太倔气。你可得让得她点。”

  我把贾亮架到餐桌边坐下,倒了杯茶给他。李志皱着眉头不满地说:

  “怎么喝成这样。”

  我隐约感到发生了什么事情。正待发问,狮子头在不远处朝我招手,我只好匆匆交待李志一句,迎向我最尊敬的老师。

  狮子头更消瘦了。她的两鬓微微泛起白霜,肩甲骨高高突起,眼窝深陷。做一个受人敬重的好老师,实在很不容易。一年前她重病的女儿,终于抗挣不过病魔,离开了她。听说那时刻的狮子头,正在学校筹措一场学生演讲会。消息传递到耳际,她缓缓地叹了口气。背转身子,朝窗外凝望了好一会儿。演讲会如期举行,获得空前成功,狮子头从中发掘出不少优秀苗子,送往镇里比赛,结果包揽了演讲比赛的前两名。这份成绩,从某种程度上安抚了狮子头,她从此之后更加忘我的投入到教学事业当中。我明白,这其实是一种爱的转移。狮子头将对女儿不能尽职的母爱,完全投置到所有孩子的身上。小时候,常会写这样的句子:老师是一支红烛,燃烧自己,照亮别人。——细化到狮子头身上,则是燃烧了整个生命,站立成一座灯塔,为学生导航。

  狮子头说:

  “夏雨。老师能见到你成家立业,真好。你要记得,为人须光明堂正,对待家庭,也要认真负责。”她顿了顿,“老师是这方面的失败者。”

  我不知道该如何表述我此刻的心境。我看着面前这位令人肃然起敬的老教师,只有紧紧地握住她的手。用温度来传递我的热爱,还有感谢。也许之于家庭,她不是一个好母亲,但她绝对是世界上最优秀的老师,会有许许多多如我一样的学生,永生铭记。

  狮子头没有入宴。她下午要参加教务处的会议,布置新学年各年级的任务。我望着她拖沓的脚步,却似乎无比坚定。她的背影依旧孱弱,然而我在她的背影里,瞧见了过往将来。我的过往,和许多人的将来。遇见这样的老师,是福气。

  酒宴过后夏老头坚持回家要再拜一回天地。贾婷照规矩端茶叫“老爹”。夏老头和贾红军坐在两侧,中间夹坐着我的母亲。他们的脸上洋溢着一式的笑容:干净,安详,并且天真。李志和贾亮分立左右,小屋里充盈了和谐和温情。贾婷说:

  “什么,都比不上一家团圆。老爹你说是不是?”

  夏老头笑得眼睛弯成一道桥,连声回应:“是。是。”

  我的新家庭即告正式成立。狮子头的赠言,让我对于家庭,有了更深刻的理解。我身为一个男人,理所当然地,要为自己的亲人多加努力,给他们创造更舒适优越的环境。我开始抽取时间寻找兼职,贾婷劝阻我说:

  “夏雨,我们并不需要你赚多少钱。我和老爹的唯一心愿,就是希望你健康快乐。”

  夏老头也说:

  “臭小子,你别只顾着赚钱,怠慢了媳妇。”

  我经过思索,决定将空闲时间用来撰稿。之前在报社的一段阅历,足以让我对身边发生的小事体察入微。投出去的稿件皆是有的放矢,很快成为柳镇小有名气的撰稿者。贾亮非常得意,一次饭后打着响亮的饱嗝说:

  “夏雨,我,呃,我早就说过吧。你会成为一个作家的。”

  我想起少时的傻话,笑着问他:

  “那你呢?你究竟是当成了旅行者,还是演员?警察?”

  贾亮摆着手说:“都别提了吧。我现在是生意人。专打算盘的。”

  我又想追问他从事的到底是什么生意。可是贾亮很显然不愿意谈及这件事,话锋一转,又回到贾婷身上。

  “婷婷大概怀孕了。”他说,“李志在医院遇见她。丫头还让他不要宣扬。”

  这可是天大的意外之喜。我的兴奋无以言表。初为人父的欣喜,很快将对贾亮职业的疑虑冲刷得一干二净。晚上我坐在写字台前奋笔疾书,贾婷端着一杯泡好的绿茶走过来,像平素那样把它端正地放在桌角。此时窗外落着小雨,雨珠从屋檐上滴滴嗒嗒地跌在窗台上。浅黄色的灯光,映着贾婷圆润的脸庞,光洁的额角。我拽过贾婷,柔声问她:

  “贾婷,你是不是有喜了。”

  “这个李志,他答应我保密的,怎么那么多嘴。”

  “那是真的?我要当爸爸了?”

  “才一个多月。我不想你做事分心。瞒着没说。”

  我说你真是个傻老婆,这样大的喜事怎么能瞒着我呢。贾婷依着我坐下,我把头贴在她的肚皮上,仔细聆听。贾婷吃吃地笑起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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碎红如绣 | 2004-11-4 20:14:00 | 显示全部楼层

Re:[原创小说] 荒草:新添二十一

二十一 意外相遇

  夏老头去世后的一个月内,我一下子丧失了大部分热情,我懒懒洋洋打点着工作和生活。精神好像困顿在一方枯井里。我眼前常常浮现夏老头生命终结的那幕,懊悔和痛恨如同藤萝一样紧紧抓住了我。一有空我就像个机器人,游走在柳镇的各个垃圾场内。这一段时间,我胡子拉茬眼神空落,被贾亮称之为“行尸走肉”。

  我言语极少,贾婷也是。我第一次感觉到寂静有多么可怕,原来夏老头的训叨,已成为我生命之中的习惯。然而现在,我们却只能在追忆中去寻找以往的和谐与快乐。吃饭时我和贾婷对坐着默默扒饭,唯一能提醒我们时间正在流逝的,是挂钟走动的声响。有一次贾婷夹了一筷子排骨朝左边探送过去,老爹这是你最喜欢吃的炖——她话说了一半,座位是空荡荡的,贾婷的手一哆嗦,排骨滑落下来,掉在空碗里。我们互瞅着对方,我勉强熬出一个笑容,说:

  “快吃吧,菜都凉了。”

  第二天开始,饭桌上不再有多余的空碗。我们竭尽全力地扫除一切可能构成心理障碍的东西。夏老头死了,这是不争的事实。我们必须接受事实。

  贾亮建议我们尽早搬家。

  “到了新的住处,就不那么触景生情了。”他说。

  我未置可否地摇头。直到某一天的清晨我醒来看见熟睡着的贾婷双手交叉,轻按在隆起的小腹上,阳光从窗隙间钻入,洒在她嫩白的脸庞——我骤然间感觉到一种陌生的,久违的美好。我再一次轻轻把耳朵贴在她的心房,从贾婷匀称的呼吸间感觉另一个生命的蠢蠢欲动。生命的本质是爱的延续。此时有燕子低掠过屋檐,衔了枯枝,预备安立新窝。我起身打电话给贾亮,告诉他我决定今天搬家。

  搬家的人很快到了。车上跳下来三个大汉,都长得孔武结实。其中一个引起我的特别注意,我感觉自己曾在哪里见过他。他有一张方正的国字脸,左脸颊斜着一道刀疤,从塌平的鼻翼一直伸展到厚厚的唇角。他的眼里蕴藏着聪慧,机敏,还有略略的不安。东西很少,装在货车上砰砰作响。我被安排坐在副驾驶座上,行驶中可以偶尔听到他们开的黄色笑话,接着爆发出一阵爽朗的笑声。

  贾婷坚持要带上夏老头常坐的摇椅。她在某方面非常虔诚。到新房后她首先把摇椅放在阳台上,笑着说:

  “这下,老爹就可以常晒太阳了。”

  家具摆置到位。我结款,请师傅们喝茶稍坐。他们只坐了一会儿,就急忙推说还有任务要告辞。我送他们下楼,车子发动前,那个被我注意的男人又跳了下来。他跑到我面前,很激动地看着我,问:

  “你是不是小时候捡垃圾的那个夏雨?”

  他的眼神满是热切的希望。我刚点头说是,他已一把探出胳臂,大力捏住我,几乎咆哮地兴奋大叫:

  “真是你!夏雨,我是狗蛋啊。你还记得不?小时候,和你一块捡垃圾的那个狗蛋?”

  难怪我会感到如此熟悉。时间可以改变一个人的音容相貌,但却不能改变他的特质。狗蛋是影响我忆忆的关键部分,像一架机器的零部件那样承接了我幼年的种种经历。我紧紧地抓住他的手腕,激动使我的问话毫无秩序疙疙瘩瘩。我说狗蛋你什么时候回到柳镇的怎么会当了搬运工你住在哪里有没有成家。狗蛋说夏雨我现在要去做事没有空闲聊了我写个地址给你晚上你就到那里找我。他匆匆拿笔在我的记事本上划下“秀丽娱乐城”的字样。一蹬腿又跃上了货车。他坐在空荡的车板上,咧着嘴露出整齐的白牙向我挥手。我目送着他,车子在视线里越行越远,最后变作一个小黑点,我背过身,暖风轻柔地抹在我莫名其妙潮润的眼眶上,我倏然觉得一切都那样崭新,并且让人愉快。

  晚饭后我来到秀丽娱乐城。这家坐落在柳镇中心的娱乐城,已成为柳镇夜生活的标志。所有白天被压抑的情绪,都可以在这里得到放任,解脱。用娱乐城的口号来说,就是脱下一切面具伪装,尽情狂欢。我穿过密密麻麻的人群,在振聋发馈的音乐声和五光十色的彩光中寻觅狗蛋的身影。他刚刚以拳头威吓了几个酗酒闹事的年轻人。我说,狗蛋你请个假,我们换地方好好聊聊。

  我们沿着河堤一路走,一路谈。我们彼此倾吐着这些年来发生的故事。听说夏老头去世的消息,狗蛋随我沉默下来。我们并肩停驻在曾经时常嬉戏的河滩,狗蛋蹲身拾起一块小石子,朝水面丢了出去。小石子在水面跳动,划出三圈水波,最后,被平静的河水吞吃了。我抬头仰望,星星如同米粒铺满了整片天空。

  “夏雨。你知道吧。我去了西部,在监狱里结识了一个伙伴,他叫何峰。长得就像二毛,又瘦又小。”

  我转过脸,静静望着狗蛋。

  “我就不知道为什么,总想保护他,照顾他。监狱的生活,真不是他妈的人过的。谁弱,谁就要吃亏。有一次他们欺负他,恰好被我看到了。我冲上去,对准为首的那个人就是一拳头。他的鼻梁骨当场就碎了。”

  狗蛋说到这里,轻叹了口气。接着说:

  “当时我正在努力减刑。这样一来可好,不只刑没减成,反而多坐了两年牢。”

  “何峰虽然很感激我。但他的处境更不妙了。我人高马大,别人不敢找我算账,把气都撒在他的身上。”

  “后来,他就死在监狱里。据说是猝死,心肌梗塞。他妈的老子才不信,那么屁点大的人,会心肌梗塞。”

  我不知道说什么。夜晚的


满眼繁花皆落尽。
一朝红尘入梦来。
碎红如绣 | 2004-11-26 17:55:00 | 显示全部楼层

新添二十二第一节

二十二 千里共婵娟
(1)
  友谊这个词,在我的一生中占据了相当大的比重。重遇狗蛋之后,我以为我们之间,仍会像幼时那样亲密无隙。然而事实的发展,完全叫人匪夷所思。狗蛋来我家小坐过两回,每回屁股刚粘着板凳不久,就又起身告辞。他很拘束,坐姿毕恭毕敬,话语也甚为简略,聊天时,眼睛并不看我,而是在雪白的墙面上飘来荡去。通常我问一句,他答一句,十分没有意思。我很困惑,这与我记忆里豪爽的狗蛋,甚至与我重新结识的狗蛋,都判若两人。

  夜晚时我静坐灯下,对着书本发愣,贾婷微笑着端茶进来。

  “夏雨,有心事?我猜猜,一定是和狗蛋有关的吧。”

  “他从前不这样。”我皱着眉头,“那时我们简直好得穿一条裤子。”

  “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呢。”贾婷说,“其实你们的成长方向,道路,都不一样。我猜狗蛋定是有些自卑,才会疏远你的。这和环境,和我,估计都有一些关系。下次你啊,别再多问别人近况了,应该多提提小时候的事儿。等他消除了这种自卑感,你们自然会更亲近的。”

  我让贾婷坐在腿上,她的小腹已经浑圆,我越来越欢喜这妮子了。她睿智,通达,并且聪敏。我说老婆,你真是叫我爱不释手。贾婷呵呵乐起来:

  “敢情我是你的玩具啊。”

  我想贾婷的分析是有一定道理的。秀丽娱乐城龙蛇混杂,烟雾缭绕,不是我能呆得住的地方。于是我索性在狗蛋白天工作结束的时候,守在搬家公司的门口。狗蛋满面汗渍,从卡车上跳下,见到我极是惊讶。我迎上前,亲热地搭住他的肩,我说:

  “今天高兴,咱哥俩找个地方喝它几盅,好好聊聊。”

  我们在热闹的大排档找位置坐下,柳镇城南的大排档经过多年打磨,已颇具规模。我叫了几碟小菜,两瓶啤酒,和狗蛋推杯换盅。也许是环境缘故,狗蛋明显轻松了许多,三杯酒落肚,话也变得唠叨。他说夏雨你知道不知道我这些年走南闯北是怎么过的,可真苦啊,也挺过来了。帮人家通厕所扛大米扫大街,哪一件都是受气的事儿。我就一直想着要回柳镇来。一路颠簸跌撞的,居然还真回来了。夏雨遇到你,老子他妈的真高兴啊。就算死了,也他妈的值。

  我说狗蛋你别狗嘴吐不出象牙,既然回来了,就得好好活着。兄弟还等着喝你的喜酒。

  那一夜我们喝到很晚。狗蛋请假没上夜班,我们都有点发飘。狗蛋谈到小芳,他真心爱护的女人:

  “都怪我没用。不然她也不用这样辛苦,陪人喝酒卖笑。”

  我想起那个古怪的女子,微微一怔。

  “夏雨,她苦啊。”狗蛋自管自语地说,“几乎每天都喝得吐了,再喝,再吐。为啥?还不是为那点钱。有时候我想得揪心,真想狠狠抽自己两巴掌。”

  “狗蛋你们有什么困难,尽管和我说。”

  狗蛋深深看我一眼,又替自己斟一杯酒,仰脖一饮而尽。

  “我知道你关心我。夏雨,放心吧,我还撑得住。”

  我沉默一会。我理解狗蛋的心情,身为一个男人,他只想依靠自己的力量,为她创造幸福。我说那好吧,你啥时候需要,啥时候和我说一声。

  霓虹褪尽,道路慢慢清冷,而大排档依旧热火朝天。从娱乐城三三两两结队涌出的人们,说笑着准备吃夜宵。我和狗蛋相互搀扶起身,忽然狗蛋直起身子,脸上的笑容像石膏一样凝结了。

  我随他的目光望去:小芳挽着一个又矮又胖的中年男子,正灿若莲花地朝我们走来。

  狗蛋甩掉我的手,径直冲到他们面前,他脸膛血红,却极力压抑自己,小声说:

  “小芳,你不是说今天不舒服,不去上班了?”

  “那是我的事。”女人冷冷回答。

  “我——”狗蛋停顿片刻,“送你回家吧。”

  “你走开,我今天不回去。”

  “那你去哪里?”

  “你是谁?”站在一旁的大胖子倏然发问,对于这个夜半杀出的程咬金,他怀存相当的戒备。

  怨怒的狗蛋狠狠瞪了胖子一眼,他几乎是嘶哑了嗓子低吼:

  “小芳是我老婆!小芳,你和我回去吧。”

  胖子闻言阴阳怪气地咯咯笑了。

  “老婆?她答应今天陪我过夜的。你这个老公怎么当的?哟,我倒是头一次听说,还有老公叫老婆出来做的。”

  我暗想不好。果然,胖子的话未完,脸上已结结实实地挨了一拳。狗蛋这一记拳头力道极大,打得他后退数步。胖子捂住嘴,唇边有细细的血丝渗出。狗蛋极是愤怒,借着酒劲还要上前,被小芳从中阻拦住。

  “你给我站住!”

  狗蛋扬着的拳手举在半空。

  “你这是什么意思?”

  “我收了客人的钱,有义务好好陪他。”小芳说,“请你不要妨碍我做事。再说,我也没有说一定要嫁给你。你还是好自为之吧。”她挽住胖子的胳膊,轻言细语地问他:

  “有没有伤着?”

  胖子的脸上洋溢出万分得意的神气。他特意搂紧小芳纤细的腰身,巴不得和她揉成一团,俩人齐背转了身,踏上一辆计程车,扬长而去。

  狗蛋非常受伤。他的姿势成为定格,我慢慢地把他擎着的手臂放下,摒住他的肩,说:

  “狗蛋,你是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千万不要哭。我们,走吧。”

  他机械地点头。我架着狗蛋的胳膊,他似乎还没醒过神来,全身都是僵硬的。行至宿舍楼下,狗蛋才仿佛突然觉醒,他努力


满眼繁花皆落尽。
一朝红尘入梦来。
天下一粟 | 2004-12-16 12:15:00 | 显示全部楼层
碎碎的,要加精啊,
能不能用一个开关   控制情感
哑歌名人堂,杰出贡献用户 | 2005-2-27 10:41:00 | 显示全部楼层
还有续吧?

非常精彩,耐人寻味。

如果这就是结果,真的可惜了,后面还有很多故事呢,我感觉。
这个世界本已喧嚣 只想 能留一片静土在心
程莫深 | 2005-3-14 17:20:00 | 显示全部楼层
棒,我喜欢!
江湖小说家走江湖
圣爱超 | 2005-8-18 15:24:00 | 显示全部楼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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圣爱超 | 2005-8-18 17:39:00 | 显示全部楼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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