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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唿雷山
冀 根
“某某老,割白草,蚂蜂蜇了红脑脑(脑袋)。捂住脑脑往回跑,跑到后院问他嫂。他嫂看了不得了,拍着大腿大声叫:啊,孩儿,带红腥,起燎泡,赶紧抹点消毒膏。”一老汉偏骑毛驴闭着眼,镰刀挑把草随毛驴前行而一晃一晃,放声念他那即兴编的顺口溜。某老汉就在前边扛着锄头走着,俩人边走边逗嘴。那老汉吃吃笑着说:“老唿雷,抿上你那臭嘴吧。”旁边行人笑得鼻泪直淌,而他独如无事般悠哉悠哉。
老唿雷,是他嗓门大,说话犹如打雷而得的外号。生产队那会儿,他到哪儿,哪儿就乐趣无穷。小孩子们常常追在他屁股后面跟着学嘴。现在也一样,他到哪,哪儿就有笑声。他有个天生的本领,就是见什么事都能顺口编出,押韵且琅琅上口。
一年夏天在地里干活时,我发现他背上有两条X形的伤疤,半尺多长,红红的突出来。我不知深浅地问咋了,他说天生的。后来才知道,是“文革”中红小兵的杰作。他那时人际关系不错,“红字号”与“练字号”相斗时都想请他入伙,他一概拒绝。冬天里没事时就到山上背风处晒太阳哼小调,回来时挑一把柴;夏天里他默默上地干活,完了就回,远离是非。有一次摘大麻时,他借大麻顺口编到:“大麻杆,细又长,结个果子象狼牙棒。东一棒西一棒,打得世界变了样。”他编了这话没多久,忽然一天红小兵闯进家,说他诬陷革命,捆了个结实拉走了。原来,他的顺口溜后半句有反革命之嫌,被认为是对现实不满,对革命不满,戴上了走资派的帽子。红小将们让他交待,交待啥呢?他就背毛主席语录:“千万不要忘记阶级斗争!要斗私批修!世界上怕就怕‘认真’二字,而共产党最讲认真!……。”红小将们认为这是用革命的手段来对抗革命,是顽固不化的表现,于是烧红的钳子就烙在了他的背上。他被昏死着抬回家,几天后又出来了,还是啥也不说,一切都象与他无关。“文革”过后,他才再开金口,将笑声洒向人群,只是很少涉及政治了。
我小的时候他常常背毛主席语录教我们记,说这是走向社会的金钥匙,比啥都管用。他自豪地说,咱村墙上的毛主席语录的标语全是我写的,是我当村里小学教员时写的。我不大相信,因为他经常说些不沾边的话哄我们小孩子,我根本记不得他当过教员。后来,听说他是上过高校的,确实是当过老师,只是在社会的潮流中被淘汰下来,不当老师后当过小队会计。他当老师时,我还被父母抱在怀里的,当然记不得了。虽是一个村的,大了后我一直没向他求证,但我觉得应该较为可信。
分社后,他又活跃起来,往往针砭时弊,尤其是村乡两级。如讽刺干部的:“老大当官住高楼,老二老板品着二锅头;老三看门收发报,一年四季有烟抽;老四当着村干部,天天晚上抱绣球;老五每天瞅着牛屁眼,老六光棍睡着冷炕头;老七收税大盖帽,小车电棒串村走;老八农民好可怜,一日三餐糠窝头;他爹喝着西北风,老十饿死了,去球!”大不咧咧地。有的干部偷偷劝他别无事找事,“啥?老汉找事?我说顺口溜惹着谁了?招谁惹谁了?”与他坐下来,你会听到许多奇闻趣事,但家长里短的他绝口不提,说那是女人家的事。
他更多的是那些即兴编的小人物的片断。
“歪三歪,吃歪菜,歪鼻子歪眼歪脑袋。”是说一个头歪向右肩的。
“小老汉,我倒骑驴,唱着小调去上地。地上有块西瓜皮,毛驴一打滑,咳——,摔了老汉个嘴啃泥。哎——,当地个当地当——来——。”是他看见一个老汉上地时,驴一惊,把老汉摔了下来。当时老汉气得鼻子都歪了,抡着镰刀把在狠揍毛驴。他走过去时说起了风凉话,说着说着还唱了起来。弄得老汉哭不得笑不得。
造谜语也是他的拿手好戏。他不懂得什么回宫、卷帘,只是描摹形状。“高高山上一根棍儿,反穿皮袄扭着劲儿。”(木匠的钻子)
“弯弯枪,弯弯柜,弯弯奶奶里边睡。弯弯爷爷捅一拐,弯弯奶奶蹦出来。”(老式锁)
他在山上干活,一道沟里都能听到他的声音;他在哪儿乘凉,哪儿就会成为一个小闹市。如果那家孩子深夜未归,十有八九会在他家。他也常常讲鬼的故事,吓得小孩子不敢回,最后不得不一一送回去。老婆常烦他,他说:“说句话儿,真开心,不料老婆要离婚。那——好,你走吧,今天晚上我点灯。”老婆就破涕为笑。
一次他弟弟突得急病,眼看要死了,家人急急慌慌地送医院。往毛驴车上放,都愁得啥似的,他倒说:“阴朝地府里走一遭,咱老弟也当回黑老包。”有人烦他说:“看你?能不够!”他笑笑说:“生死由命,富贵在天,哭也哭不好啊——。”后面拖了京戏里长长的音调。坐在车辕上他鞭子一扬:“早上油饼就炒面,中午大米和白面,黑来面条甩鸡蛋,幸福日子万万年。得儿——驾——。”毛驴得得上路了。
我写这篇文章时,他已经八十多岁了,还天天赶着驴上地,或挑大粪割柴禾,一点也不比年轻人差。
[ 本帖最后由 冀根 于 2007-7-1 14:03 编辑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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