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伤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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查看8118 | 回复8 | 2007-9-7 16:45:45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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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秋天来了。
  城市一直下雨,雨水在街道上淌成弯弯曲曲的溪流。偶尔几颗豆大的雨滴砸在她裸露的膝盖上,冰凉地疼。她抬腕看表,再望望灰蒙蒙的天空,忿恨地骂了句:
  这破天。
  她在等人。从伍家庄来的二子。为这请了一天假。二子说十一点能到,她八点就站在这车牌下等他了。这些天雨落得凶,她总是担心二子没带伞被淋着,每路车进站,她都擎着伞,颠颠地跑到车门边,看有没有二子的身影,然后再黯然退下。她半倚在巨大的广告牌上,伸长脖颈,盲目地看来来往往的车流,和车轱辘卷起的水花,一辆两辆三辆。再一辆两辆三辆。又一辆两辆三辆。她感觉脖颈有些发酸,却依旧保持着僵立的姿态:
  妈的,城里有钱人真多!
  她想,不自觉地撇撇嘴角。到城里两年,她时刻都能感觉到城里人的优越。大饭馆永远是满堂坐,OK厅夜夜要拿着号排队才能进,百货大楼的小姐打扮得比画报上的模特还要漂亮,就是表情冷冰冰的——当然,是面对她的时候。她们的笑容是绽放给大小姐阔太太看的。
  怎么还不来?她有些急躁,怕二子中途出啥意外。伍家庄到县城的山路,盘折弯曲,蛇一样地蜿蜒,经常会发生些客车坠崖的事故。——她打个寒噤,咒自己一句,不敢往下多想了。她踮着脚尖,又随候车的人流冲向班车,上面跳出几个乘客,黄色解放鞋,军绿色便裤,灰白衬衫,扛着一只编织包,最后钻出的是二子熟悉的脸蛋:大眼睛,刺猬头,厚实的两片唇。
  二子还那么壮实。庄稼人,风里来雨里去地像只黄牛般干活,被风吹得嘛黑嘛黑的。见了她就笑,露一口白牙:
  “招弟。”
  她皱了皱眉,迎上前帮他提行李:
  “来看我,咋带这许多东西?”
  “都是庄稼货。”二子憨笑着答她,“你妈给带的,我拦不住。我说招弟在城里,肯定不稀罕这些,她偏不听,一定要我装来。”
  包里堆着花生,芋头,还有一大堆红薯。她的眉头又不自觉地拧了一下。
  “好了,我们先回去。别当街闹笑话。”
  二子随她走,一路听招弟说着城里人的生活。招弟打伞,倒在二子头顶一边,自己被淋湿大半。二子把她搂得很紧。一股乡下男人的汗酸味窜进她的鼻间。

  她与别人合租的房。二室一厅,月租六百块。在这区算是很便宜的了。同租的女孩子叫秀秀,是演绎吧的小姐,专陪客人喝酒聊天的,属昼伏夜出类型。平时俩人互不搭界,偶尔见面,点点头算打招呼。秀秀打扮时髦,眉毛眼线都纹得细黑,嘴唇涂一层珠光油彩,甩一头波浪长发,小腿肚笔挺。
  她领二子进门,正遇着秀秀要出去。秀秀今天穿一件粉色透视装,映出里头黑色的乳罩。长发捋起堆在脑后。见他俩笑一笑。
  “你回来啦,我今天要出门,晚上不回了。你们好好享受二人世界。”
  二子有点愣,望秀秀的背影,半晌回不过神。招弟拿一条毛巾擦肩膀上的水滴,顺势拍了二子一下。
  “看啥呢?人都走了。”
  “这个小姐——”二子不好意思。
  “她在酒吧做事。陪男人赚钱。”她气秀秀的回眸一笑,勾人魂,嘴里的话不好听,“男人叫做啥她就做啥。”透出一股不屑。
  “那她没有男人啊?”二子走到背后,拢她的头发,讨好她。“她男人不管?”
  “男人?”招弟喷一声,“没听说过。”
  她撵二子洗澡,好去了一身的汗腥味。自己去厨房下面,青葱荷包蛋,是乡里惯常的做法。二子洗澡,水流哗哗哗地,冲进她的耳朵。面在锅里扑腾,窗外蒙蒙的一派灰。雨水沿着窗户一路爬。
  二子和她是青梅竹马。两家住得近,从小吃喝玩乐全在一块儿。读书坐的同桌。二子读到初中就辍学了,帮家里干农活。她勉强念完高中,跑到城里来见世面。
  母亲说多亏了二子,家里的田才不会荒废。家里情况招弟明白,三个弟妹要读书,光学费就够受的了。她每月薪水两千块,累死拼活赚来的,要寄一半补贴家里,交三百块房租,剩下紧巴巴凑日子。她是看不起秀秀的作派——私下倒有些歆羡,人家活得多潇洒!成天打扮得跟凤凰似的。
  二子洗完出来,从背后圈住她,头埋在她的颈上,唤她:
  “招弟。”
  她一颤,拍开二子的手,兜面给他。二子狼吞虎咽地吃,她侧着头看他,男人清爽多了,透着舒肤佳的淡香。这就是她时刻牵挂的男人,日思夜想的男人。对坐着,却感觉远了。二子吃着,一只手不安份地蹭过来:
  “招弟。我可想你了。”
  “别叫我招弟。”她不耐烦地打断他,“这名字土死了。”
  “啊?那叫你啥?”
  她起身收拾碗筷。
  “叫我MARRY吧,我们同事都这么叫我。听习惯了。”
  “买瑞?是挺好听。”二子又抓住她的胳膊。这回她立定了,没挣脱。二子俯在她耳朵后边,呵着气:
  “招弟。我想死你了。”

  天花板也是灰蒙蒙的,电灯泡也是灰蒙蒙的。二子熟睡了,发出均匀的鼾声。他像雄壮的牛,在她身上犁地,犁得她酥软软的。她偏过脑袋看二子,厚嘴唇,塌鼻梁。他怎么有那样大的劲道?使不完的精力。她也是,都不像个端庄的女人了,她回想刚才的表现,脸上闪过一抹红晕。
  不是第一回。上次是在齐人高的麦地里,风刷刷地刮,他们喘息,滚动,制造动静。大黑在一旁镇守。大黑是二子家的狗,连它都惊呆了,目不转睛地看他们。那夜月亮跟只玉盘似的,锃亮。照着她洁白的脚踝。她说二子我要去城里了。二子说去就去呗,以后我来看你。二子仰卧着,胸膛像抹了层细盐。她说那你记着来。
  二子食言。两年来,这是他头一次来看她。当然她也不许他来,说路费贵。她总是感觉钱该攒着,为将来打算。总有一天,她是要穿上对襟大袄嫁给二子的,还要为他生几个娃。每每想到这点,她就会浮上些笑意。觉得一切悲苦都能够忍受。

  她的工作是足技师。就是给有钱人捏捏脚,揉揉腿那种。城里人就是会享受,搁那靠椅上一躺,脱掉鞋袜,臭哄哄的脚伸到眼皮子下,他们得侍候着。温水,烫脚,足底按摩。一丝不苟,不敢有丝毫懈怠。指着人发工钱呢。工作不讲底薪,只有提成,做得多钱就拿得多。她是拼了命做,心里想着母亲和一群弟妹。她觉得生活像贪婪的狼,虎视眈眈地,哪都要蹭块肉吃。她必须卖命奔跑,才能献上给它的祭品。
  客人大多挺好,顾自己看电视或闭目养神。她的小手拿捏准确,力度恰好,慢慢有些回头客。也有一两个打不正经主意的,只管盯着她圆鼓鼓的胸部,有时还捏她的胳臂。她暗骂他们:王八蛋!面上笑容可掬。出来做,有些事情就是避免不了,不涉及底线她就忍着。偶尔他们和她说几个黄段子,她哼哼哈哈地应付过去。
  她知道自己的心属于谁。那个从乡里赶来探望她的男人。这几天她换了白班,生意清淡了些,但是晚上能回去陪他。她觉得他把耕种的生猛全撒在自己身上了,那种感觉不言而喻。
  “MARRY,你有心事?”
  客人时常来,指名要找她。有时和她闲聊。她知道他在城里开着一家小企业,资产数十万。有一个贤慧的妻子和一个漂亮女儿。他女儿的相片随身带着,给她看过,长得不像他。
  客人叫陈生。对她格外温柔,偶尔还会硬塞给她些小费。他说我这一把年纪了,钱都是身外物,已经没多大意义了。言辞间透着沧桑。她说哪里,你看上去不过三十五六,保养得好不显老。客人就笑:
  “你这个丫头!你还年轻,不会懂的。等你到了我这田地,你就明白了。”
  她想有钱人就是奇怪,等她到这地步,在城里有房有车的,还能让别人给洗脚按摩,不知多惬意呢。她不介意那样老去,是人都要老的么。
  她羞涩地笑笑:
  “没啥。我去给你再加点儿热水。”
  她隐约觉着他对她有点儿意思。不然,也不会专门找着她。时刻表都跟着她的班次变化。只是她不明白他图她什么,也不想弄明白。

  招弟又上班去了。
  城里的老天爷,总是哭丧着脸,雨下不停。二子蜷在屋里看电视,《我爱我家》,看得嘎嘎笑。秀秀回来他都像没察觉。
  秀秀径直进房间,砰一声关上门。一会儿,里面传出薄薄的啜泣声。
  二子关了电视。侧耳伏在秀秀房门上,听。
  招弟看不起秀秀,说她风骚。他竟然没觉着。秀秀都是晚上上班,白天回家休息。偶尔和他打声招呼,把自己锁在房间里睡觉。他觉得这姑娘除了工作时间不正常外,其他都挺正派,不像招弟说的那种女人。
  二子当然不敢和秀秀太接近。可是眼下,好奇心冒上来了,他听她高一阵低一阵的哭泣,从门缝里飘出来,就忽然有点心酸了。他想着要不要安慰秀秀。这时候门开了,二子险些站立不稳,他尴尬地搓着手:
  “呃,我听到动静。来看看有没有事。”
  秀秀瞟他一眼。秀秀的眼眶红肿得像只桃子。她说没事,眼泪又漾起一层。
  “你别想不开啊。”二子说,看见秀秀拿了把菜刀,他心惊肉跳。
  秀秀破泣为笑:
  “我是饿了,想煮点面,你吃不吃?”
  秀秀煮得洋白菜鸡蛋面,上头铺着层鲜红的油辣子。喷喷香。二子禁不住多吃一碗。
  “好吃吗?”
  “好吃。”二子头也不抬。
  “唉——”秀秀叹气,满腔幽怨。二子不吃面了,抬头望着秀秀,等她说下文。
  “他从前也说好吃,想吃一辈子的。”秀秀说,“现在不稀罕了。”她又哭起来,“我辛苦赚钱供他读书。他倒好, 书念完了,就想着出国,把我一脚蹬了。人生观不同,啥叫人生观不同?我卖笑赚的钱就不是钱?他不照样靠我才上完的大学?”
  二子不知如何宽慰她。眼前这个女人,其实蛮可怜的。他愣愣地盯着她,惭愧地说:
  “对不起,呃,这男人真不是东西!”
  秀秀看他,扑哧笑。
  “我觉得你们乡下男人很老实,现在社会上难找了。招弟好福气。”

  二子受宠若惊。招弟说他最没用,男人都是在外头赚大钱的,只你,还窝在乡下种那几分地扒食!招弟这些天脾气变大了,他觉得是压力过大的原因。
  招弟的弟妹们开学了,追着她妈妈要学杂费。加起来好几千。招弟妈妈打电话来,苦兮兮地。招弟说妈你别管,我会想办法。她其实没办法。一愁,脾气就大。看他哪都不顺眼。

  二子把秀秀的事情说给招弟听。招弟哼一声:
  “赚不干净的钱,我是男的也不要!
  他觉得招弟缺乏同情心。秀秀这人挺好,白天在家,还给他做饭吃。脾气也温顺,不像招弟,动不动大声呵斥。
  招弟是有些变化。他一早察觉出来了。比如她要他喊她“买瑞”,怪里怪气的。又逼着他天天洗澡,仿佛城里的水都不用花钱。他说天天呆在家里,不出汗。她就怒目圆睁,骂他不要干净。她回来尽说城里人:洗脚,捶背,美容,好像个个都用不着工作。有一个叫陈生的,天天光顾招弟的生意,据说家里有数十万。他就顶了句:再多钱都是人家的。结果招弟扭过身,半天不理他。他扳了她的肩,才发现她流了一脸泪。他不敢再顶撞她了。

  招弟母亲下地干活,折了腿。要在乡医院小住。招弟说:
  “妈你甭管别的,安心养着。我会想办法。”
  二子也紧张,要回去照顾。招弟没送他。这几天她没日没夜地干,想多挣点钱。回屋基本都后半夜了。二子等她,黑暗中环住她,被一把推开。她说瞎闹,我还要上早班呢。二子讨没趣,手枕着脑勺望天花板。
  那时候招弟多么天真纯洁!他们在麦地里,天当被地作床地躺了一宿。她的胴体雪白地,晃着他的眼睛。她半眯着眼说二子你要来看我,他说好。挂着露水的草尖轻轻挠着脚底板。他觉得她真是个好姑娘。
  现在呢?也不能说不好。就是心思重了,也活泛了。他老抓不住她在想什么。他回去,秀秀相送,还买了些补品让他带着。秀秀是细心人,让他感觉温暖。二子说谢谢你,秀秀灿烂一笑,她说谢什么,萍水相逢也是客啊。一句话,烫人心肺。

  陈生扣着招弟的排班表来。她为他洗脚,把脚浸在热水里,一点点地摁,揉。
  陈生望她:
  “MARRY,有心事?男朋友走了吗?”
  她不回答,捉着他的脚,继续揉。
  “有事和我说。”陈生说,“我不喜欢看你愁眉苦脸的样子。青春难能可贵,要开心些,别糟蹋了。”
  她垂着头,马尾辩轻轻地晃荡。
  “到底什么事?是家里有困难?”
  “我弟我妹都要交学费。”招弟面无表情,眼泪却大颗大颗砸在水盆里,“我妈住院。我男人只会种地。怎么办?我感觉都要疯了!”
  “能用钱解决的事情,都不是难事。”陈生扶起招弟,揩掉她的泪,“快别哭了。”

  二子接到招弟的汇款单,五千块。刚巧解决燃眉之急。
  二子给招弟打电话,招弟不接。给秀秀打,秀秀说她搬走了。不知道招弟现在的情况。

  秀秀挂下电话,回头看招弟。招弟斜靠在床上,闭着眼睛,心里和着外头的雨声打拍子:滴嗒滴嗒。
  城市的雨总是下不停。
  秀秀说招弟,你好好歇着。我去上班了。
  她点点头,秀秀锁上了门。她扒着窗,看窗外蒙蒙的天,细细的雨。
  陈生是好人,借了她五千块。有一刹她觉得马上要被他占有了,可是没有。陈生拿钱给她,说招弟我是挺喜欢你,你是好姑娘,要珍惜自己的青春。
  她的泪涌上来,迷糊了眼。
  陈生没再来,之前他曾提过举家南迁的事情。招弟想肯定是他搬走了,和他贤慧的妻子,漂亮的女儿。她有一丝失落。她拼命工作,想早一点积蓄了钱还给他,可是找不着主了。
  她欠了陈生的。
  然后她觉得一切都不对劲:她干呕,昏昏欲睡,想吃酸辣的东西。她开始没在意,是秀秀着急起来,非逼着她去医院检查。结果医生说她怀孕了。
  这孩子是二子的。也许长得像她,也许长得像二子。她都不能要。
  秀秀垫的医疗费,还买了不少补品给她。秀秀喂她一勺勺吃水煮糖蛋,她的感激喷勃而出,握着秀秀的衣角说不出话来。
  秀秀的男人也来过一回,求她回心转意。招弟见过他,是干净清爽的城里人。他跪在地上求秀秀原谅他,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秀秀不理他。不知为何,招弟见了也很嫌恶,并且回味起二子的汗酸味来。那些夜里,他是如何将她征服的。招弟想着,不禁露出微笑。


  招弟回头拔通二子的号码,招弟说:二子你等我。只要弟妹们都毕业,我就回乡去,嫁你。
  她没说他们曾有个孩子的事儿。

  后来,招弟再经过路边巨大的楼裙,脑海里闪现的不是城市,而是伍家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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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看来大家都喜欢碎碎.
一 花 一 世 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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