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随海明威一起远行

宋百岁

　　　　　　　　　  


　　　　　　　　　　               一条小河
　　记得大学毕业后，分到一所乡下中学教书。学校的旁边有一条清流见底的河，叫厥水。那时暑假的最大欢乐就是到水里捞鱼。把一张长约三丈的钻网放到河里，让它随水漫流，于是就有各式各样的小鱼被钻在网眼：有五色斑烂的桃花鱼，有个头较大的桃花带鱼，有肥美金色的伏沙，有银亮的马口鱼，有色泽鲜艳却少肉的麻石片鱼等。最多最好看的是桃花鱼，在银色的月光下，活蹦乱跳，锦鳞闪烁，灿若锦绣，煞是动人。
　　我无法走远，因为我成天忙着教书，我只能在中国腹地的这条我所熟悉的小河捞着小鱼，并以这一点点微小的收获而感到欣慰。
　　美国的海明威是走得很远很远的男人，是世上少有的没有被异化、依旧保持男人的纯正和全部男人精华品格的男人。
　　他的《老人与海》中的老人走得很远。老人84天没捞到一条鱼——但他并没有退缩，也不是继续在自己所熟悉的近海苦苦游逛，而是毅然驾一叶小船，只身来到茫茫大海，显示出他非凡的男人的阳刚之气。
　　正因为走得太远，他才打了一条巨大的马林鱼。为了驯服这条狂暴的大鱼，老人的小船才被大鱼拖着悠转了三天（这是何等可怕且难熬的三天）。以后他只能把死鱼拖在船后——最后自然被贪婪的鲨鱼啃得精光。
　　是的，他的悲剧是因为走得太远，他的非凡气概的彰显也是因为走得太远。
　　创作所需要的或许就是走得很远的气概。

　　　　　　　　　　　　　　　　 诗坛太监
　　中国男人常常走不出去，异化的情况比较严重。
　　一是外形异化：打扮得漂漂亮亮，清清爽爽，看上去同女人差不多。脸上浮现着恭谦和谄媚，一双胆怯的眼总在窥探和揣度，看不出男人的力度、力量和无所畏惧的气魄。
　　记得我从前有个男学生考入北大，其面白修长，文质彬彬，油光水滑，衣服一尘不染，领结考究，上衣口袋还装一方雪白手绢。我说：“愿闻其志。”他笑道：“今后当个大使。”吾笑曰：“你当礼宾司的头还可以，当大使没指望。”他说：“愿闻其详。”我说：“你缺少男性的那种刚毅，那种气度，那种重量感，你不能代表国家！”
　　二是行为的异化。理想曾经有过，闯天下的梦了曾经做过，奋斗有过，热血沸腾过，但重重艰难终于使人心灰意冷。中国男人只能在不得意、不痛快的煎熬中混。只能在自己熟悉的环境中生活，无法走出去，走不出去，也不想走出去。呆在近海很好，捞点小鱼小虾，有点小收获，快快活活，平平安安，终其一生，够了，为什么要跑到远方，跑到充满危险的陌生地闯荡？
　　唱几句卡拉O K，饮酒，聊天，抽烟、发牢骚，闭门看电视，打麻将------换来某种程度的满足。这便是众多中国男人生活的全部。
　 人格萎缩自然导致写作的萎缩。
　　
　 　　　　　　　　　　　　在血与火中闯荡的男人
　　哈，海明威是在血与火中闯荡的男人，在生与死中翻来覆去的男人，一次次在死亡边缘舞蹈并感到兴奋快乐的男人。
　　他身材魁伟，满脸胡须，面色深沉，苍老的脸上眼睛明亮，桀骜不驯且充满野性。
　　他的爱好几乎全是剧烈且充满危险的运动：打鱼，开车，拳击，驾船，开飞机等，他本人是真正的硬汉。他曾以志愿救护驾驶员的身份到欧洲参加第一次世界大战，1918年，一次战斗中他身上中了237块弹片，在这样的生死关头他还背着一位比他伤势更重的人，在他晕倒前终于到达急救站。1942年他向美国海军提出：他驾驶自己的捕鱼船在海上武装巡逻，他的武装巡逻坚持了二年。1944年他以记者身份到英国，开汽车出事，身负重伤，头上缝了57针，差一点送命。
　　在非洲两次开飞机出事，得了严重脑震荡，双目曾一度失明。最后他终于丧失了创作能力。于是他便用自己心爱的猎枪开枪掀掉了自己的大半个脑袋。无与伦比的文学才华和野性的张力结合，构成男性特殊的魅力，可以让任何女人为之倾倒的男人。
　　是的，他是走得很远的男人。不愿意在自己熟悉的生活圈子中混，如同老龟一般终生在泥淖中爬行。走得远才能看得多，才能有新的发现和新的体验。
　　他所塑造的全是一般文学作品中少见的硬汉形象：打渔的老人，没有被斗败的人，杀人者，自杀者，他的文章能给人以强烈的震撼力。

　　　　　　　　　　　　 中国诗坛的太监太多
　　“南有随笔，北有读书”，《随笔》和《读书》可以说是中国目前办得最好的刊物，我购买的只是这二份刊物。最近的一期《随笔》发表了周良沛的文章：中国诗坛的太监太多”，引用了高平《哭公刘》的两句诗：
　　　　中国诗坛的太监太多，
　　　　你是要同他们拉开距离。
　　由于“父母在不无游”思想的束缚，由于我国长期闭关锁国，这些都影响了男人的视野。久而久之，男人们只习惯于写自己熟悉的东西，如同在所熟悉的池塘中捞一点小鱼为满足。
　　写出的文章细而又细，软而又软。甜而又甜。只能煮出甜米汤一样的东西给读者，而读者也喝腻了这些甜米汤。
　　我们的思想为什么不能走得更远？我们的写作为什么不能走远呢？为什么我们只能终生写自己熟悉的东西，只能不停地重复自己，并让读者日渐厌烦呢？
　　指望这些文字有什么深刻的内涵，能给读者什么启迪，可能么？
　　年岁较大的人，在遥远的青年时代也曾有过勃勃雄心，他们也曾为自己的梦奋斗过，他们经受了许多失败，已是伤痕累累，身心疲惫。虽还在苦苦支撑，然而胆子越来越小，眼光越来越浅，勇气消退，习惯于在自己熟悉的近海游曳，捞几条自己熟悉的小鱼并以此作为暮年时节的慰籍。年纪更大的失败者——譬如我，其眼下的写作几乎只是象征性的——表明自己还没死，是眼睛还会“间或一轮”的活物。除此外还有什么意义呢？
　　 “太多的失败换来忠诚和坚忍——”这是一首小诗的两句，但没有远大目标的坚忍和忠诚并没有太多意义。
　　为了有所成就，我们必须走得尽可能的远，展开全新的探索。
　　耿更斯曾探访监狱，契柯夫和妓女谈话，中国也有作家为了写乞丐而自己当了几个月的乞丐，有人为了写国民党海军只身来到公海差点被国民党的海军开枪打死。好多外国摄影记者更是因为走得太远而丢了命。
　　　　　　　　　　　　　　 不敢走远的根源
　　 既要有走得远的胆识，还要有不怕失败的思想。正如《老人与海》中的老人所说：“一个人生来不是为了被打败的，你尽可以消灭他，但就不能不能打败他。”
　　海明威认为：人与自然的斗争总难免失败，最后的胜利不过存在于人的幻想之中，归根结底避免不了悲剧性的结局。是的，我们每个人最终都将是失败者。各种不同类型的失败者有不同的悲剧性的结局。小人物自不待言，就是看看那些了大作家，看完他们的经历之后我们也会发出叹息。屈原，普希多，巴尔扎克，拜伦；开枪自杀的杰克。伦敦，以同样方式自杀的台阶诗人马雅柯夫斯基，川端康成。悲剧性的作家如尼采，勃朗特姐妹，老舍，傅雷夫妇等等。海明威告诉我们：悲剧性的命运不可避免，但我们仍要拼到最后。
　　海明威崇尚的是创造，认为人活着的全部目的就是创造，一旦失去了创造力，活着的价值也就不存在了。就应当及早结束自己无用的生命。
　　要一般人接受这种观点不可能，因为中国“蚁蝼尚且惜生”、“好死不如赖活”的言论影响太大。好多老人，每天的任务就是活动身体，就是看健康与长寿一类的书或电视节目，啊，活着的全部目的就是为了让生命得到有限的延长，这样做有意义么？我从来是反对自杀的，然而，看了海明威，觉得某种自杀也是可以接受的。于是我想到自己颇喜欢的三毛。活着的时候她尽情地享受生活，后来病了，最心爱的男人死了，于是她毅然去了，三毛看来是伟大的女性。
　　我们时时感到悲剧性结局的阴影笼罩在我们头顶，但即便如此是，我们还必须得孤身一个，放开眼光，力求走得更远，拼命一搏----把自己的人生化成一篇令人惊心动魄的小说。是的，让女人写诗吧，女人本身就是一首轻盈甜美、意境宁静优美的诗，也适合写诗；让男人多写小说，男人的一生本应当是一篇篇怪异荒诞充满悬念和深厚主题的小说。
　　　　　　　　　　　　　　　　反省自己
　　不要以为我的这篇短文谈的只是别人，事实上谈的全是我自己。
　　我曾有有出去的梦想：16岁的时候，我报名参军，却不被接纳，因为我的老父亲有历史政治问题。青年的时候一心想到天山，因为我崇尚“大漠孤烟直”、“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一川碎石大如斗”的意境，我渴望“马革裹尸”的那种壮美的人生结局。
　　我于是报名到新疆建设兵团，却考上了大学。以后在改革的狂潮中，想辞掉自己的职业，跑到深圳打天下，然而，看看尚小的儿女，我倒底没有勇气。现在，快退休了，又做起了自己的最后的梦：想从内陆的武汉搬到海边住。
是的，我没有勇气，只能让生命在空想中渡过，渐渐消耗。
　　因而遥远的文学之梦大抵成了彩色的空壳，大约也只是在河边费力地捞着各色各样的小鱼。并以此为满足。
　　指责谁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们如何走得远一些，走得更远一些。
　　一切有才华、有志气、有胆识、有出息的男人啊，为什么不走得更远一些，写出更美、更具有重量感、更具有冲击力和爆发力的作品呢？
　　 好东西不要多：终其一生，以写一篇好的小说，能写一首好的诗歌，够了.

★无心人☆

我们缺少的是一种阳刚之气，现在很多的男人都是缺乏那种笑点江山的气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