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去来兮

显示全部楼层 · 2008-8-21 08:59:4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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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外那颗梧桐树阔大的叶子只不过在黄绿之间打了几个滚，紫色的小喇叭花也不过在开谢之间度了几个来回，小雨点就长成了25岁的大雨点了。可是张强哥却一直不曾回来过，这不能不让小雨点在心里犯嘀咕：想想他身处那么远的省城，周围都是花花绿绿的世界，是不是已经忘记小县城里还有个天天想他的小雨点？听说省城里的姑娘们个个都打扮得象妖精一样美丽，象织女一样多情，她们会不会把强哥的魂勾走？

想到这里，小雨点心头有点发闷，还有点委屈顺着周身的神经向眼睛聚拢。她撇了撇嘴，从桌上拿起一个做工精致的相框。张强哥不算太英俊的脸庞在里面冲着她神气地笑着——眼神似乎还带着些惯有的，只属于强哥的嘲弄神气，似乎伸出手就能象以前那样刮她的鼻子：傻丫头！多大了，还哭鼻子！要不就是：真让你愁着了，你说你啥时候才能长大呢……

小雨点吸了吸鼻子，对着照片点了点头：“哥，你放心吧，小雨点已经长大了，不哭鼻子了”一丝温柔的微笑和着淡淡的红晕，慢慢爬上那张苍白的脸上：“可是哥，小雨点就是好想你啊，你总是那么忙，什么时候才能回来看看小雨点呢？”她轻轻地放下照片，缓缓起身来到窗前。梧桐叶子又落光了，只剩下光秃秃的树身冲着寒冷的天空伸着绝望的瘦手，仿佛要向命运索取温暖一样。

寒冷的冬季是小雨点最不喜欢的季节，说也奇怪，只要迈进冬季的门槛，她就总是感觉冷，穿多少衣服也不管用，那冷竟仿佛是从她的骨子里往外透出来的！

她把这种情况归结于自己的身体——该死的心房震颤已经折磨了她好几年了！稍一激动就随之而来的心悸乏力和虚弱经常让她怀疑自己的心脏是不是已经到了衰竭的边缘？恐怕也是为了她的病，强哥才放弃了县城里舒适的工作远赴他乡去挣大钱的。强哥在外面一定很辛苦，因为他寄回来的钱越来越多，已经远远不止保证了小雨点的医疗费用和日常开销了，还给她找了个阿姨来照顾她的起居。这不免让小雨点在甜蜜当中填了些许不安，也更多了一份牵挂：信里，电话里一次次地劝他别那么拼命，别累着。可是强哥就是那么爽朗地笑着，让她放心，让她好好的在家把病治好，健健康康地等他回来。

一等就是三年了。小雨点叹了口气，捂住心口蹲了下去：又来了，又来了！这样的病也是能治得好的么？最近的一年里，发病的次数越来越频繁，症状也似乎越来越厉害了些。这会儿她虚弱地依着沙发蹲在地上，两手用尽全身的力量按住左冲右突的心脏，好像防止它突然嘭地跳出来一样。随之就有密密麻麻的汗珠从她的额头，从她的浑身的毛孔里往外钻……真是一点办法也没有！小雨点瑟缩地半瘫在地上绝望地看着五米开外的那个梳妆台——第二个抽屉里放着救命的药丸！可她现在没有力量走那么远的路，没有力量拯救自己！她大口大口地喘息着，像个溺水的人眼看着稻草却抓不住！真后悔让阿姨去买什么牛肉！小雨点疲惫地闭上眼睛：或许是天意吧！自己对饮食从来不怎么计较也不怎么挑剔的，今天突然就强烈地想吃牛肉西红柿汤！现在好了，阿姨出去买菜还没回来，小雨点看了看关得死死的防盗门，一阵悲伤涌了上来：这次发病和往常不一样，自己都能感觉到不好。照这个样子下去，还不知道能不能等到阿姨回来呢！要是就此撒手而去该有多冤枉！连强哥最后一面也见不着！

眼泪顺着她早被汗湿的脸上淌下来，而随着情绪的激动，胸膛被那颗要命的心脏撞击得越来越痛了，脑袋也很配合地一阵阵开始发晕！不妙！不妙！小雨点趴在地板上开始努力向梳妆台那边爬去……

空气仿佛浆糊一样的粘稠！浆糊一样的有阻力！寂静的屋子里，小雨点只听见自己粗重的喘息声。突然响起的电话铃声于不经意间吓了她一跳！但她很快反应过来：是哥的电话！

[ 本帖最后由清风无言于 2008-8-21 09:18 编辑 ]

清风无言 · 2008-8-21 09:13:30

在这个世界上她早已经没有亲人了！连朋友也不多！在她那个愚昧落后的小山村里，有人说她是不详的，生来便是克父克母的祸根。这样的话说的多了，听的多了，她自己也把自己当成不详的了。因此当最后一个亲人离开世界的时候，她选择了结束自己不详的生命——是不是自己消失了，世界就从此平静祥和了呢？这点她没有想过。但所有爱她亲人都去了另一个世界，那个世界在她的眼里就有了无穷的诱惑力，有了温暖！

强哥就是在这个时候出现的——当那潭多情的湖水即将没过她的头顶的时候，强哥把她拉了回来，并且毫不含糊地给了她两记耳光！然后看着她在他面前嚎啕大哭，不劝她也不说话。直到她肝肠气断，哭干了眼泪，发泄完心中所有的郁气。才说了声：要活着！活着才有希望！然后就把她领回家了。

之后强哥张罗着给她找工作，找房子。并且真的像个哥哥那样带点诙谐带点亲昵地称呼她：小雨点。像个哥哥那样弹她乱草一般的发辫。像个哥哥那样刮她的鼻子，温和地喊她：小傻瓜。

20岁的经历里，小雨点第一次感受到除了父母之外的呵护和宠爱。小雨点看着天空上飘来飘去的云彩想：到了春天就好了，草绿了，花开了。人们都会喜欢沥沥小雨的，会念叨“春雨贵如油”的谚语。

可是到了春天，小雨点却发现自己经常会心慌气短，尤其是想到强哥的时候——呵呵，这恐怕是情窦初开的表现吧！起初她这样羞涩地想过。山里的孩子没有那些矜持的造作念头，因此在一个有着圆满的大月亮的夜晚，20岁的姑娘羞红了脸，很大胆地说：我要嫁给哥！张强回头看了她的小脸蛋一眼，一抹疼惜在他的眼中一闪而过，接着便哈哈地笑出了声：你个小家伙！你先长大再说吧！等你不哭鼻子再说吧……

从此，小雨点就很认真地盼着长大。

成长的路上却布满荆棘。小雨点越来越感觉来自身体上的不对劲。终于有一天，强哥看出她异常的病症。去医院一检查：心房震颤！拿着诊断书，小雨点只是苦笑了一下——老天爷还真是不给苦孩子蜜糖吃呢！她耸了耸肩，故作轻松地说。

“切！这点小毛病算个啥！”强哥风淡云轻地从后面跟上来。他一手提着一大包药，另一只手就轻轻地缆过了小雨点，把她藏进他宽大的胸膛：“大风大浪都过来了，这点小病算个啥！都22岁的大姑娘了，可不许再哭鼻子了！好好治好了病，还要给哥做媳妇呢！”

突然而至的温暖使小雨点涨红了脸，幸福地快要晕过去了！但是女孩子特有的细心和敏感使她感觉到哥的手在抖。她隐隐地明白了什么，但是没关系，什么都不要紧了！就算现在就死去也没什么遗憾了！小雨点幸福地满足地闭上了眼睛……

可是强哥不这样想，接下来的日子他风火轮一样的忙开了：小雨点不许再上班了！小雨点要记得按时吃药！小雨点不许看悲情的电视！小雨点要…..小雨点不许……

再接下来，哥就辞职外出打工去了——他们需要钱！就目前那点工资只够维持两个人的生活。强哥知道他们用钱的日子还在后头呢！小雨点的病情没那么容易遏制。得趁她现在身体状况还好的时候，走出去！多挣钱！

然后就是长达三年的分别。维系思念的只有书信和电话！就连过年过节的时候，哥也没回来。小雨点不知道哥做的什么工作，这么忙。她很心疼哥，可是毫无办法——这该死的心脏啊！

清风无言 · 2008-8-21 09:14:35

电话铃还在急促地响着。小雨点不知道哪来的力量，她一下子站了起来。梳妆台原来也不远，她两步就跨了过去，抓起桌面上的手机，然后深深地吸了口气，就听见哥熟悉的声音回响在耳边：“小雨点，小雨点，你还好吗？怎么这么久没人接电话？害我担心……”小雨点虚弱地靠在墙上，暖暖地笑了，她轻轻地说：“哥，我很好…你别担心…你说话…我听着呢……”

很长时间的沉默过后，她才再次听见哥艰难的声音：“小雨点，你听好了。我已经在你的卡上存了足够你生活和看病的钱。可是哥不能回去了……我现在机场……马上就要出国了，一时半会的恐怕回不来了……你要照顾好自己……”眼前一黑，小雨点仿佛被谁抽走了骨头，软软地坐在地上。耳边，哥哥的声音越来越远，时断时续地传过来：“小雨点，你要开心啊。要听话！好好的活着……以后要是有好男人就嫁了吧…..好好过日子……”

不听话的心脏在小雨点的胸腔狠狠地踹了两脚，疼得她几乎要晕厥过去。她的手抖得厉害，必须努力地抓住手机，免得它让大地夺走。她使劲地睁大眼睛，望向窗外，心里模模糊糊只剩下一个名词：飞机，飞机……嘴里却是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了。最后的意识中，似乎听到阿姨回来的声音，听到阿姨的尖叫声……

一片洁白的世界！一个空荡荡的脑袋！小雨点很不情愿地睁开了眼睛，漠漠地看了一眼周围的环境——这是一间整洁的病房，旁边床位上坐着一个仿佛很强壮的中年男人，此时他正探着身子往这边看过来，发现她醒了，很兴奋地叫了起来：“醒了，醒了，小姑娘醒过来了！”接着他快言快语地对着心碎的姑娘说开了：“哎呀，这个小姑娘！你抖不知道你有多么幸运！你能醒过来真好！医生说你要是今天还醒不过来，恐怕就……”

“就什么呀…..咱们小雨儿命性可大着呢！”一脸疲惫的阿姨从昏睡中醒来，当机立断地打断了那个男人的絮叨。

小雨点烦躁地皱起眉头，再次闭上了眼睛——干什么要醒过来呢！但是紧接着她想起什么似地把脑袋转向窗户的方向，睁大了眼睛：天上有没有飞机经过？自己昏睡的时候，哥是不是已经飞走了呢？

眼泪没头没脑地泄了出来。但她始终望向窗外，不说话，也不动。

“唉！真让你愁着了！你说你啥时候才能长大呢？这么大的姑娘了还哭鼻子……”

小雨点惊疑得象挨了一闷棍，半天才回过神，咬了咬自己的嘴唇，确定不是在做梦！然后她猛地转过身来：感谢老天爷！真的是哥那张亲切的脸！包括脸上那惯有的笑，都一成没变！现在哥抬起手，摸了摸她的额头，又刮下鼻子，却不再说话，只“吃吃”地笑。

小雨点伸出手，很温柔很温柔地摸着哥消瘦的面孔，一时也说不出话来。好半天才问：“不是出国了么？怎么了？没走？”

强哥的眼神有点暗淡了。他下意识地回头看了看门口，再转回来的时候，满眼的疼痛：“哥不走了。上次在电话里听到你声音不对，又听到阿姨的喊声，知道你身子不好。所以不走了。我得看看你……”他抓住小雨点苍白的手，捧在手心里，又紧紧地帖在了脸颊上，眼泪就流下来了：“小雨点，哥对不起你！……要是能这么照顾你一辈子该有多好哇！……”小雨点对这些莫名其妙的话还没回过味来，就听见房间的门“嘭”的一声被打开了。大家一齐把目光望了过去——两个警察敏捷地冲了进来。强哥拍了拍小雨点的手，给她把手塞进被子里，然后平静地站起来迎了过去。

让警察推搡着门口的时候，哥回过头来，最后看了一眼呆若木鸡的小雨点。黑眼睛里全部都是疼和不舍还有愧疚！这些情绪纠结在一起，黑色的旗子一样地遮住了小雨点的天空！可是那锃亮的手拷啊，闪电一样的劈开了她的心脏！

当人们从震惊当中回过神的时候，发现小雨点输液的药水停止了滴答。她那颗不安分的心脏终于疲惫了，休息了。只有那双眼睛还睁得大大的，还在留恋地望着那个男人消失的方向。

病房里有那么片刻死寂！然后听到隔壁病床的男人幽幽地说了句：这小姑娘，眼睛真好看……

窗外，一架飞机经过医院的上空，不知道它是从哪里起飞的，也不知道它的目的地是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