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的回归

        我在五月回家。天地已脱去稚气。
        我走在五月潮湿的空气中，走在繁茂的草丛中，看见青山拥抱天空。我依着记忆中的足迹，绕童年再走一回。
        当年的野草早已腐朽。新长的草比以前繁盛，更加狂野。穿着白色球鞋的我久久迟疑，还是没敢踏进去。这些新长的野草，它们不认得我，那草丛中潜伏的蛇们也不认得我。它们没见过那个光脚在草丛中奔跑的小丫头，她比那些草还瘦弱，她比草柔韧。而今日归来，穿白色球鞋，我的眼睛里有陌生的迟疑，我竟然心生畏惧。
        院子里的很多树木都枯死了。
        记得有棵梨树，多年来它只结过一枚梨子。黄色的薄薄的皮下透出水的颜色。我一直舍不吃，只到它彻底腐烂。后来我便只看到一个树桩了。夏日的傍晚，我在它粗大的树桩上写过作业，耳边知了声嘶力竭得歌唱。而现在连树桩也找不到了。
        大棵的桃树也死了很多，然后又有小株的桃树被栽起来，或自己从泥土里钻出来。现在有小小的桃子开始生长。
        原来的那棵老李树已经不知道哪里去了。新长的估计还不会开花。
        杏树只剩下一棵了。其他的或留下半朽的树干，或彻底回归土壤了。留下的那棵杏树变得遮天避日，胜过原来的三棵，竟好像一棵榕树了。因为一直在外面读书，也多年没见过杏花了。杏花有点像桃花，但没有桃花的妖艳妩媚。花瓣小小的。现在枝叶已经很繁茂。找了很久才找到些夹杂其中的青杏。过几个月就可以看到橙红的杏子了。可惜我是吃不到了。
        那棵葡萄藤结了几年的葡萄后来枯死了。现在居然在根部又长出新藤来，呵呵，还好没把它挖掉。
        橘树和石榴树正在开花。橘花是小朵小朵的白花。石榴花鲜红色的花瓣，仿佛挂在枝头的鲜血，很张扬的美丽。石榴花开，爸爸的生日就快到了。
        过半个月，批把就可以吃了。我很奇怪，为什么这个时候回来，总看到青涩的果子。
        因为没有人挖笋，那小片竹林开始壮大。棕树上开是开花，黄黄的一大片一大片的。果子是绿色的小颗粒，小时候拿它作弹弓的子弹。
        还有枣树，椿树，桂花树，栀子树……
        我像点数自己孩子一般，一棵一棵树的看过来。用指尖抚摩它们粗糙的皮肤。
        我知道它们是陪伴我无数个童年的朋友。我在光脚在树枝上捉鸣蝉的日子，在树上摘果子的日子，在树荫下写作业的日子，拿弹弓打鸟的日子，我像有巢氏一样在枝丫上生活的日子……我以为他们会一直都在，一直守护我。我以为在我很老很老的时候，还会回到那里生活。
         可是我忽然意识到他们也会苍老，就好像爷爷奶奶。我离开那里8年了。我小心翼翼地长大了。而一直坚守那里的爷爷奶奶原来都91、88岁了。他们很老很老了。我以为他们永远都是那个样子，永远唠叨不休。他们不喜欢我，总是骂我，总是很凶。可是忽然他们就那么老了。爷爷虽然还是喜欢下地，种一点点菜，但多数时间都躺在床上休息。奶奶已经完全懵懂了。她只怔怔地看着我，已经认不到我了。自理能力已经很弱，我帮她换衣服，她只喃喃说这姑娘真乖，真乖。
         他们会老掉，会死掉。这些树也都会老掉，会死掉。这幢老房子也会老掉，然后死掉。就好像每年来住的鸟都不是同一只鸟了，知了也不是原来那只知了了。青苔每年都覆盖上去，爬山虎开始横行。终于会有一天，我回来的时候惧怕的不仅仅是院子里及膝的野草和草从中隐藏的蛇；而是这些树，这座房子，所有的一切。有些恐惧本身其实更令人恐惧。
        幼时的玩伴大多都还能认到我，因为我几乎没变。可是我认不到他们了，他们都长大了。只是他们不记得我了，我却记得他们。他们只记得我的模样，我却记住了他们的每个笑容。然后把他们忘记。他们终于也不属于我了。其实我一直是个不合群的孩子。我和邻家哥哥出去摸鱼，捕蝉，打鸟，烤地瓜，野炊……极少有女朋友。更多的时候，我左手和右手玩。不厌其烦的自得其乐。老人都说，这孩子废了。
        于是多年过后，我就真的废掉了，如大家所期许的那样。安安静静地废掉。
        我并不伤感，老人在我四岁时下的结论成为现实了，真好。只是我始终无法理解，他们在我四岁的时候发现了什么。我总是怀疑有人偷走了我的一部分，然后藏起来。
         就好像我偷偷偷走了这座房子的一部分，藏起来。
         所以我站在草丛中喃喃自语：这个老屋废掉了……

充满了情感的文字

有花，有树。一切都是很美好的一切。
但都会过去，不应该去追寻什么。那亦是不存在。
风吹过了，也就散了。不能捕捉。

顶一个。

虽然版面看着累.我是很安静地读完这篇小帖子的.
想说,我们有一样的际遇.
并且,都是心存感念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