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精卫生平小考（六）

六

1939年10月，日本方面起草了一个《日华新关系调整要纲》，该《要纲》把中国分为五个地域层次，即“满洲国”，“蒙疆自治政府”，“华北”，“华中”，“华南”五层。《要纲》对这五个层次采取不同的政策。《要纲》要求中国承认“满洲帝国”，使东北脱离中国；对“蒙疆自治政府”,《要纲》要求中国同意“特别设定军事上及政治上之特殊地位”，在中国名义上自治；对华北地区，《要纲》要求成为“日满华高度结合地带”，日本在“高度结合地带”实行“防共驻兵”；对华中和华南地区，《要纲》称恢复和平后，日军将这些地区撤军，但要让日本军舰在“长江沿岸特定地点及华南特定岛屿驻屯停泊”。
汪精卫见个这个“《要纲》后，大失所望，甚至有一点悲凉之意，但这时他已经无路可退，只能接受日本的无理要求，在这个基础上进行谈判。
１９３９年１１月１日，周佛海代表汪精卫与日方谈判，周佛海坚持以近卫声明为原则，但日方很强硬，坚持《要纲》，双方争执不下，只得休会。汪精卫在听完谈判汇报后，流着泪说：“日本如能征服中国，就来征服好了。他们征服不了中国，要我签一个字在他的计划上，这种文件说不上什么卖国契。中国不是我卖得了的，我若签字，就不过是我的卖身契罢了。”
最终日方做出一些让步。１９３９年１２月３０日，周佛海代表中方在协议草案上签字，周说：“弱国无外交，现在我们暂时失去了某些主权，一旦新政权建立后，经过和平建设，国势日盛，到那时我们再与日方交涉来废除有关的条约和协定也不是不可能。”后来日本败象已露的时候，汪精卫确实争取了一些主权，例如1943年3月与日本签约收回苏州、杭州、天津等八市的日本租界，7月收回上海法租界，8月收回上海英租界，十月宣布废除不平等的《中日基本条约》。
1940年3月20日，汪精卫政府在南京成立。新政府的国旗本来日方要求使用北洋政府的五色旗，但汪精卫坚决要求用国民政府“青天白日旗”，最后双方都做出妥协，在国旗下增加一个写有“和平、反共、建国”字样的黄色三角巾。
１９４０年４月２６日，新政府在南京举行“还都”仪式。当汪精卫宣读完《还都宣言》后，不禁流下了泪，周佛海等亦然。
汪精卫政府成立以后，汪精卫曾试图建立一支军队，以摆脱日本人的控制。曾仿效黄埔军校的模式，建立“中央军政干部训练团”,汪自任团长，目的是训练各地收编的杂牌军，但效果不大。同时日本人也警惕的很，汪的建军并未有什么成果。
1941年12月7日，日军偷袭珍珠港，美国对日宣战，二次大战的亚洲战局发生重大转折。这时的国民政府认为，如果下令对日宣战，中国将获得英美等国的支援。面对来之不易的局面，在危局中苦撑待变的蒋介石十分兴奋，蒋介石在日记中写道：“抗战政略之成就，本日达于极点。”
1941年12月9日，国民政府正式对日本及德国、意大利等轴心国宣战，至此中国对日长达十年之久的“战而不宣”局面宣告结束。
１９４２年以后日本在太平洋战线上投入了主要兵力，在中国战场上已捉襟见肘。南京政府也看出日本的窘境，逐渐采取强硬的态度，要求日本交还主权，扩大政府力量。１９４２年９月２２日，汪精卫向访问南京的日本特使，前平沼骐一郎提出了强化南京政府建议，汪精卫在建议中要求日本不要继续干涉南京政府的行政和经济。１９４３年１月９日，南京政府与日本签订了《租界返还和废除治外法权》，将英法租界和日租界返还中国。１９４３年２月２日，汪精卫发布主席令，撤除国旗上“和平、反共、建国”字样的黄色三角巾，使国旗恢复了原来的模样。１９４３年１０月３０日，南京政府和日本重新签订了《华日同盟条约》，大大改善了１９４０年签订的《华日基本条约》中的主权丧失部分。
然而这时候的日本败象已露，汪政府内部也是人心惶惶，周佛海等人已开始与重庆取得联糸，为的是在日本战败后的出路。蒋介石有意通过周佛海拉拢南京政府，因为他们已经预料到日本战败已成定局，未来中国的命运必定由国共两党把持，而究竟是三民主义统一中国，还是共产主义统一中国，都是未知数，少不得要有一场大战定天下。
当然共产党方面也试图与汪精卫联糸，１９４３年３月７日，中共代表冯龙在上海与周佛海秘密接触，冯龙说他是受中央军事委员会副主席刘少奇的直接指派，中共知道这件事的只有毛泽东等最上层三、四人，但因为汪政府是反共的，双方并未达成什么协议。试想假如汪精卫与中共达成了某些协议，那么也许中共对他的评价会像张学良、傅作义一样，可惜他没有。
１９４３年８月，汪精卫的健康开始恶化。１９４４年元旦以后，汪精卫已不能从床上坐起。１９４４年３月３日，汪精卫在陈壁君及其子女的陪同下，乘专机去日本就医。到日本医治了一段时间后，汪的病情有所好转，但到9月份，又开始恶化。汪精卫问主治医生：“请坦诚地告诉我，我的病能治好吗？如果治不好的话，我想回中国。”医生为了安慰病人，当然说能治好。1944年10月，汪精卫病危，11月10日病逝于日本名古屋帝国大学医院。临死前，汪精卫曾吃力地喊道：“我要回中国。”
关于汪精卫的死因，尚有不同说法。一说10年前汪精卫被铁血锄奸团成员刺杀受伤，子弹深陷体内，无法取出，铅毒逐渐扩散，终至药石罔效。日本作家上阪冬子访问汪氏子女后写的书支持病死之说。一说是其妻陈璧君相信中医，贴了中药膏药，却促使铅毒扩散全身，才造成汪兆铭病死。另一说则是汪精卫遭日人下毒谋杀。
1944年１１月１２日下午六时，装载汪精卫遗体的专机降落在南京光华门外机场，南京政府按照汪精卫生前的遗愿，把汪的陵墓建在国父孙中山陵墓左侧的梅花山上，表示他生前是孙中山的助手，死后也要追随左右。
1945年8月15日，日本天皇向全国广播了《终战诏书》，宣布接受《波茨坦公告》，命令日本国内外军队立即终止战斗。８月１７日，陈公博在南京主持召开中央政治会议，决定解散南京国民政府，把中央政治会议改为南京临时政务委员会，军事委员会改为治安委员会。当晚，陈公博广播发表了《国民政府解散宣言》，至此，历时５年４个月的汪精卫政府宣告结束。
抗战胜利后，国内掀起审判汉奸的高潮，但当时审判汉奸并不公正。比如周佛海，此人是个投机者，先是被蒋介石任为上海行动总队总队长，后来在舆论地压力下才被捕。但最后也判了个无期徒刑，周可是签定密约的人呀。当时官职比周佛海小很多的林柏生、梅思平都判了死刑。１９４６年４月１６日江苏高等法院开庭审讯陈璧君，陈璧君在法庭上说：“日寇侵略，国土沦丧，人民遭殃，这是蒋介石的责任，还是汪先生的责任？说汪先生卖国？重庆统治下的地区，由不得汪先生去卖。南京统治下的地区，是日本人的占领区，并无寸土是汪先生断送的，相反只有从敌人手中夺回权利，还有什么国可卖？汪先生创导和平运动，赤手收回沦陷区，如今完壁归还国家，不但无罪而且有功。”4月22日下午，审判长在法庭上宣读对陈璧君的判决书，当读至“处无期徒刑”一句时，陈璧君说：“我有枪毙的勇气，无坐牢的耐心！”最后，审判长说：“被告对本判决如是不服，可以向最高法院上诉。”陈璧君高声说：“我当然不服，但我绝对不会提出上诉。判我无期徒刑，是最高当局早就决定了的，不过借你的嘴巴宣布而已。即使上诉，绝无可能更改。这一点，我比你们更清楚。”1949年国军战败，共产党取得大陆政权。7月1日，陈璧君被转移到上海提篮桥监狱继续服刑，9月，中国人民政治协商会议在北京举行，会上，宋庆龄与何香凝找到毛泽东、周恩来为陈璧君说情。她们与陈璧君私交很深，1912年汪精卫和陈璧君结婚时，何香凝还曾做过陈璧君的伴娘。何香凝对毛泽东说：“汪精卫叛国投敌，陈璧君也跟着一起跑，当了汉奸。但毕竟她是参与者，不是决策者。能不能够考虑到她的身体状况，对她进行特赦。” 毛泽东应允只要陈璧君写个认罪声明，政府就下个特赦令，将她释放。宋庆龄与何香凝便给陈璧君写了一封信：

陈璧君先生大鉴：

我们曾经在国父孙先生身边相处共事多年，彼此都很了解。你是位倔强能干的女性，我们十分尊重你。对你抗战胜利后的痛苦处境，一直持同情态度。过去，因为我们与蒋先生领导的政权势不两立，不可能为你进言。现在，时代不同了。今天上午，我们晋见共产党的两位领袖。他们明确表示，只要陈先生发个简短的悔过声明，马上恢复你的自由。我们知道你的性格，一定难于接受。能屈能伸大丈夫，恳望你接受我们意见，好姐妹殷切期待你早日在上海庆龄寓所、在北京香凝寓所畅叙离别之情。

                          
谨此敬颂大安

                           
庆龄（执笔）何香凝 1949年9月25日夜于北京

陈璧君接到信后，沉默多时，最后表示拒绝。她提笔给宋庆龄、何香凝写了回信：

共党要我悔过，无非还是持蒋政权的老观点，认为我是汉奸。汪先生和我都没有卖国，真正的卖国贼是蒋介石。这不用我历数事实，二位先生心中有数，共党心中有数。正由于二位知道我的性格，我愿意在监狱里送走我的最后岁月。衷心感谢你们对我的关心和爱护。

1957年以后，陈璧君的身体每况愈下，她除患有心脏病、高血压外，还因痔疮、颈部淋巴炎、肺炎等住过医院，每次住院，短则个把月，长则近一年，她几乎有一半的时间是在医院度过的。1959年5月2日，陈璧君突然咳嗽、气喘，心跳加快，被再次送进医院。

1959年6月17日，陈璧君死于上海提篮桥监狱医院，时年68岁。第二年，陈璧君的骨灰由其子女撒入香港附近的大海里。

抗战胜利后，蒋介石于1946年1月21日派国民政府陆军总司令何应钦将汪坟炸毁，打开棺木时，见汪精卫的尸体上覆盖著青天白日满地红旗。由于使用过防腐剂，尸体尚未腐烂，身穿南京政府的文官礼服，头戴礼帽。棺内没有任何陪葬品，只发现尸体的上衣口袋里有一张３寸长的纸条，上书“魂兮归来”四个字，这是陈壁君在名古屋帝大医院汪精卫去世时写的。汪精卫的棺木和尸体被运往清凉山火葬场彻底焚化，梅花山的坟地由工兵铲平后建了一座小亭，四周添植许多花木，彻底改变了模样。

汪精卫被国人视为近代第一号大汉奸，然而他的汉奸事迹，究竟很大成份上是别有用心的人出于政治目的渲染的，他与日本人合作的动机与目的，是否为卖国求荣也没人知道？然而就在这样一种情况下，国内的一些所谓历史学者，为了向时代献媚，歪曲历史，捏造事实，实在让人气愤。

关于为汪精卫评反，国民党方面，因为汪精卫分离出去，自立门户，自然是不可能为他平反。而共产党方面，由于汪精卫是反共的，所以也不能替他平反。汪精卫有他自己的政治立场，反共无可厚非，就像大陆的教科书里，称国民党政府为反动派一样，都是基于本党利益而考虑的，各为其主。关于他的“卖国事迹”，也不过是那个时代的政治家为救国救民寻求的一条出路而已。只不过他比较不走运，没能成功，否则今天他是不是民族英雄也未可知。

其实纵观整个中国历史，无非四个字：“成王败寇”。李世民成功了，一代圣君，没人会记得他曾经弑兄杀弟，人们只知道他的大唐盛世。汪精卫失败了，卖国汉奸，没有人会记得他曾经是刺杀摄政王的民族英族，人们通过当政者的宣传只知道他是个汉奸，说到底，谁让你失败了呢？

试想倘若二战时胜利的是德意日一方，那么第一号汉奸很可能就是蒋介石了，至于共产党，多半也要被定义为叛乱组织，当然这要看谁坐天下了。而且我支持林思云先生的说法，即汪精卫在二战中站在日本一方，蒋介石站在美国一方，那么战后无论同盟国胜利，还是轴心国胜利，中国都是战胜国，避免了战败国割地赔款的损失。只是这项观点是否汪的原意难以印证。

斯人已去，功乎？过乎？俱为尘烟！我们需要客观地认识一下历史了。

附汪精卫词一首：

朝中措　

重九日登北极阁读元遗山词，至故国江山如画，醉来忘却兴亡，悲不绝于心亦作一首  

城楼百尺倚空苍，雁背正低翔。

满地萧萧落叶，黄花留住斜阳。

阑干拍遍，心头块垒，眼底风光。

为问青山绿水，能禁几度兴亡。

                                             
寒卿己丑年五月廿五日于枣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