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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力汉不是指某一个人,下力汉是一个阶层。
在以前的一些电影和宣传画中,常可看到这样一些画面:一群衣衫褴褛的汉子艰难地弯着腰,脑袋即将触地,就如一张张被拉至极限临近拆断的弓。弓们的背上一律背着沉重的货物,正拼死地蹬着赤脚,在艰辛地跋涉。筋肉突贲的身上布满累累疤痕,透过画面,仿佛可听到他们嘶哑痛苦的“嗨哟”声和沉重的喘息。
这些弓就是下力汉,一群靠出卖苦力为生的人。
当然,这些画面告诉我们的是在万恶的旧社会里,我们的劳苦同胞,是怎样地在受着帝国主义和资产阶级的残酷奴役和剥削。十有八九,在那些劳苦同胞的身后,都会站着一个穷凶极恶的坏蛋,正手举皮鞭在狠狠地抽打着他们。这些坏蛋,有时是黄皮肤的恶霸打手,有时是高鼻子的洋人。
现在,手持皮鞭的土洋恶霸们都不见了,只是,到处都还有那些靠出卖苦力为生的人。三三两两游荡在城市街头揽零碎活计的,被称为棒棒、扁担,——重庆电视台曾拍过一部《山城棒棒军》,说的就是他们。而在各车站、码头、商品集散地有组织地一块干活的下力汉,一般被称作“搬运”。
我所接触得最多的,就是这些搬运朋友,一群在码头讨生活的下力汉子。
他们大多都是近郊的农民。每天一早就棸在一起,劳作一天后各自回家。离城太远的,就住在一所粮仓空置的库房里。
那段时间我经四哥介绍,受雇于一家粮食公司,常到码头启运、发货,慢慢地就熟悉了这群人。
他们似乎没有大号,相互之间都以外号相称,什么“麻子”、“三娃”、“赖儿”、“干筋蹦”、“长脚杆”……等等,谁也不以为非。外号大多是否依其相貌、生理特征、或取姓名中的一字而定。叫者顺口,应者干脆,常让人听得忍俊不禁。
熟悉后也曾酸文假醋地问过:“师傅贵姓?”他便笑嘻嘻地大嘴一咧:“啥子个师傅哦!莫得球贵姓!你就喊我纠儿嘛!”
这些下力汉自然有些农民式的小奸小滑。常可见在干活时避重就轻占点便宜,或在分账时为了谁谁谁某天多扛了几包少扛了几包而争吵不休(工钱一般是半月结一次,平时由“搬头”——搬运们的头领——统一保管),但更多的时侯,他们却是一帮有尊严、有热情、坦诚率直的人。
别看这些下力汉没文化,讲不出什么大道理来,可对世态人情心里就象明镜似的。判断谁人好谁人差也有着一套简单朴质的方法。那就是:能把他们当平等的人看待的,就是好人。回应也很简单:谁对我好,我就对谁好。
其实要获得他们的好感也十分容易:尊敬他、拿他当朋友就成。
我本来就是一个打工仔,深知讨生活的不易,和他们原就是同类人,不久就很自然地与搬运们混成了朋友。
俗语说酒是和气水,烟是含笑草。这烟之用处实在是妙:一见面一人先敬上一支,连声说“哥子些个!辛苦了哈!辛苦了哈!帮帮忙!帮帮忙!”再拿出两包放在一边:“哥子些个,各人拿来抽哈!”他们就会客气地点头,等我过了一会又去撒一圈时,他们就显得有些不好意思起来:“莫客气噻!还有,还有嘛!”——此举可各处都可通行,虽然搬运们都有敲外地客商竹杠的习惯。只要你能多做几次,同样有效。我曾多次去外省接货,此招屡试不爽。其实说到底,这也不仅仅就是几支烟那么简单,——你尊敬别人,别人自然会尊敬你。
到了这一歩还只是初级阶段。好处是下力汉们在给你运货时较为负责,至少不会使坏。我真正与他们搞好关系是缘于一件小事。
一次我去叫他们启货时他们正在喝转转酒:一个大土碗,你一口我一口地轮流转着喝。那种烈酒土名叫“老烧干”,由玉米、地瓜等混合酿制。这酒的口感自是不醇,可价廉、劲猛,很受下力汉们的欢迎。佐酒的是一大盘凉拌蚕豆,一大碗辣椒炒豆腐干。长脚杆见了我就说道:“有货嗦?醉老师?我们在吃饭,先等一下哈!”我说:“不急不急!慢慢吃就是!”麻子客气了一句:“醉老师,要是不嫌弃的话就来一起喝嘛!”我二话没说,一屁股坐下,端起碗来就是一大口。万没料到这口酒竟然喝出了他们对我的好感。后来他们还多次说起这事,结论真让我受宠若惊,竟然是:醉老师耿直!和我们一起喝老烧干。
下力汉虽然无权无势,却能常常把一些老板俢理得七窍生烟,可又哭笑不得无可奈何。
被下力汉们收拾得最狼狈的是一胖一瘦两位老板。这两位仁兄的共同点就是爱盛气凌人,平时与其他同行说话时都比较傲慢,哪里会把区区下力汉当人看?总是呼来喝去如吼奴才一般,口头禅就是:“狗日的些要搞清楚!你们做活路,老子是给了钱的!”要是哪位下力汉出了点错,两位仁兄更是会破口大骂:“我×你妈!怪不得你娃要当搬运下力!笨得象条猪!”搬运们往往只是翻翻白眼选择沉默。斗,斗不过。何况,家里还有老婆孩子。
于是,在码头、库房等地,就会常常出现一些下力汉暗斗老板的喜剧场面。
粮食经过长途车船转运后,麻袋难免会出现一些损坏,下力汉们在背包时,会刻意将破损处朝上,要是破了角,就会用手捂住破角以免粮食漏出——当然这是负责时才会有的举动。可要是在为这两位仁兄背包时,却一律将破口朝外,过跳板时还会故意颠簸着走,于是那粮食就会一路哗哗地流进长江去喂鱼。在老板气得跌足大骂时,他便会理直气壮的辩护:“这麻袋又不是老子弄烂的!关我锤子事?”
这还只算是玩的小把戏。他们还有更厉害的损招。
在有好天气时,老板们都会叫搬运们把返潮的粮食摊出来翻晒。往往会说一声“给我晒到六点钟再收”后自去打牌、泡妞不提。可天气不由人作主,说变就变:刚才还是火火的大太阳,转眼间却雷电交加暴雨骤至。我有次就遇上了这情况,天一变赶紧往回跑,到仓库一看,搬运朋友们早已将我们晒的粮食抢收入库了,正在手忙脚乱地打扫一些残余部分,心中很是感动。——这可是自发的行动。而胖瘦二位老板的,已是被暴雨冲刷成了一大片烂泥。等二位老板气急败坏赶来大骂时,搬运们却振振有词:“嘿!这才怪了哈!是你各人叫我们六点钟再收的嘛!你各自看看,这才两点钟呃!那个天要下雨关我锤子事?又不是我喊它下的!再说你又没有打招呼,喊我们下雨就收嘛!”二位老板气得发抖,却又对搬运们为何偏偏不抢收他们的货百思不得其解:“真是他娘的怪了!老子可没有少给一分钱啊!”
为了这事,我同四哥一道专门请搬运们在大排挡吃了一顿麻辣烫,并声明:凡是老婆也在的,一定要一起喊来。
搬运们都特地换了一身干干净净的衣服来喝酒。几杯下肚后,他们的话也多了起来,说起世态人情来也头头是道,让我受益匪浅。谈到一些老板的作为时,大多都是一个态度:老子一个下力汉,靠下苦力吃饭,我又不求他。我怕他个锤子?
很长时间后,不管是碰见了他们中的某位,都还会热情地与我打招呼:“到那里去嘛,醉老师?走走走,到我屋头去钓鱼!”直听得人心中发热。
——据《荒谭经.狐索篇》载:当初女娲造人时,所用的泥土分为粗细不同的五等,人的福禄贫富先天就不同。经曰:是以原命定焉,以泥别。
用最上等的细泥精心制做的,自然就是功成名就锦衣玉食之辈。可能,下力汉们就是用下等的粗泥胚随意捏成的吧。
虽然,都是人。也只不过,都是一团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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