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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宝刚的长篇小说《燕奔》火热连载中,最后大结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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查看10136 | 回复51 | 2004-12-7 17:25:00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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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燕奔》内容简介


张宝刚的长篇小说《燕奔》是2004年中国文坛的一个传奇。
该小说的一些章节刚在网上张贴就引起轰动。数日之内点击达到数百万,并在网络上到处流传。它同时也创造了一个奇迹:小说尚未出版,就引起广大读者热烈讨论和急切期待,各大网站争相转载,《成都商报》、《华商报》、《金陵晚报》、《潇湘晨报》等百余家富有影响力的报纸也主动报道并对作者进行追踪采访。作者张宝刚的博客访问量更在一周内突破60000点。
《燕奔》作者张宝刚在小说中写道:燕子是一种凶猛的鸟类,它们不仅有有力的翅膀,还有锐利的嘴。迁徙是它们的命运,它们必须耗尽整个的生命完成这种使命。
《燕奔》的主人公沈点,则是一名燕子一样四处寻找命运的年轻男人。因为是私生子,沈点从小受尽凌辱,到处流浪,从中国北方一直游荡到澳门,有很多诡异经历,最后在南方定居。他虽然出身卑微,但不失正直善良,人也长得英俊帅气,因此走到哪里都有人爱上他。这其中甚至包括一名有着高尚职业的男人。
在邂逅江水红之前,沈点始终找不到归属感。他们在酒吧里认识,并且彼此惊艳。一个是事业有成的小老板,一个是曾经嫁给富商的歌星,从性格到背景都缺乏相似性,在一起碰到很多冲突。
当他们终于克服各种困难,想要结婚时,一系列变故出现了。
一名来自香港的超级富豪令江水红犹疑不定。另一方面,沈点的助手邝小芸因苦恋他不能如愿,把他的财产席卷一空。
更沉重的打击来自沈点的母亲:当年她从乡下百般挣扎进入城市,给沈点带来生命也带来屈辱,因此沈点跟她的关系始终很僵。但是当母亲去世之际,他发现他对她有着深刻的依恋。
江水红最终摆脱香港富豪的诱惑,她喜欢的人还是沈点。但是,沈点此时的状况非常严峻。他不光破产,还开始吸毒。江水红下定决心,要挽救这名多年流浪的男子和他们之间漂移不定的爱情,但她绝对想不到他们的故事会有什么样的结果……
《燕奔》的文字华美而忧伤,以细腻精致的笔调从容讲述人生中的亲情、爱情和激情,阴郁冷艳之处,颇有张爱玲风格。目前,已有多家影视公司有意将小说改编成影视作品。
楼主热帖
捷报频传:运筹帷幄,成竹在胸;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也风名人堂,杰出贡献用户 | 2004-12-7 17:29:00 | 显示全部楼层
封面
捷报频传:运筹帷幄,成竹在胸;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也风名人堂,杰出贡献用户 | 2004-12-7 17:31:00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一章

作者简介:张宝刚,76年12月生于北方,现居广州,长篇小说《燕奔》为其重要作品。

你用爱抚包裹我,就像蔓藤包裹忧郁的墙。
——巴勃罗•聂鲁达


〖第一章〗

1

活着,其实是挺荒凉的事,沈点常这么想。他从五六岁开始,稍懂点事的时候就这么想。尽管那时候他还总结不出“荒凉”一词,他只是觉得他和别人不一样;他孤单,没有作为一个孩子备受呵护的权力。想来,真是一件可怕的事。究竟是谁伤了他的心,这是他在成年以后,反复思考的一个问题。也是一个思考不透的问题。就像大北方的山,大北方的水,生来就是如此,它们无时无刻不在展示着自己沧桑的经脉。还有大北方的人,那饱经风霜的表情,他没有理由不荒凉。
他甚至觉得,他的出生是个错误。
他一走在街上,就有好些女人指指点点,说他是私生子。他是他妈妈跟一个野男人造出来的。他妈妈是个婊子。还有人说他妈妈是条母狗,能把男人的家伙套住拔不出来。她们的眼神毫无隐瞒,他所有成长的疑惑都得到解释。最难堪的是在公共澡堂,一些成年男人也在议论这些。他们在身上打了肥皂,愉快地搓着污黑的身体。这头有人说这孩子是张三的,那头立马就有人反驳说应该是李四的。张三去得勤,但那家伙不经事,阳痿,倒是李四实在,三十好几的光棍汉,东西大得和骡一样,又旱了那么些年,一次能流半斤油;还有人说是可能是两个精子一个卵子的结合吧。进去的多了,哪分得清谁是谁。那女人生性就浪,刚过门就勾引男人,天一黑把男人抬到外间,就和野男人们在里面交欢。她的男人就是被他们一浪盖过一浪的叫唤声活活气死的。男人一死,她便名正言顺做起娼妇来。
他往他们身上扑过一次,结果被摁在水里呛了个半死。直到现在,漂满污垢和油腥的洗澡水像是在他肚子里生了根,想起来就觉得耻辱,就想吐。
沈点出生在岚里城,一个简陋的北方小城。关于岚里城的记忆,如同是用刀子镌刻进脑子里的一样。
无数个夜晚,睡梦的深渊,他跑啊,哭啊,喊啊。他走不出岚里城,他逃不出他的命。岚里城,岚里城的人,还有那热风一样肆意传播的流言,封锁了他的快乐,剥夺了他作为一个孩子应有的纯真。也是岚里城,教会了他如何看待这个多端的世界。
除此之外,还有贫穷。如果说耻辱是他生长的空气,那贫穷就是土壤。贫穷,让他和母亲活得像个罪人。他受到的伤害,远远超出他的估计。他仇恨,仇恨所有的人。他怎能不觉荒凉?
还记得入学的第一天,他就被欺负了。放学后一个同学突然拉住他,指着他的鼻子说:“你妈妈是个婊子!”然后就有很多人围上来,很多双手指向他:“你妈妈不要脸,你妈妈到处和人睡觉。”
“你妈妈是破鞋。”
“你妈妈偷男人,你妈妈偷过的男人有一个生产队。”
“你是黑户,你不能在这我们这里上学,滚回你的乡下去。”
如同五雷轰顶,他却软弱的,没有一丝反抗的力量。他害怕极了。他从未想到过他们会这样对他。或者说,他从未想到这世界会是这样的。他拨开他们朝家的方向跑去,身后是“呼呼”作响的风声,卷着所有的屈辱和嘲弄。在家门口,和母亲撞了个正着,他一手就打掉了母亲手中的饭碗。他的目光直逼着她,说:“我们同学说了,你是婊子,你到处跟男人睡觉。我们同学还说了,你是破鞋,你偷过的男人有……”
母亲扬手就是一巴掌。母亲的手像秋叶那样抖动。她没想到满心欢喜等待第一天上学的儿子回来,等来的竟是这样肮脏不堪的辱骂。儿子的愤怒就像是甩在她面前的一根麻绳,一把尖刀,把她往死里逼。她总是骗自己说他还不懂事,看不懂大人们的游戏,但是她错了。大错特错。她把自己关在里屋,哭了起来,惊天动地。儿子却依然不屈不挠,拍着窗户继续拷问:“你告诉我,他们说得是不是真的,你是不是婊子?你为什么要做婊子?”
捷报频传:运筹帷幄,成竹在胸;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天下一粟 | 2004-12-7 15:02:00 | 显示全部楼层
这个小说,应该让更多的人看看,
能不能用一个开关   控制情感
也风名人堂,杰出贡献用户 | 2004-12-7 15:15:00 | 显示全部楼层
争取一天一节
呵呵
不要急,好东西要慢慢品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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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风名人堂,杰出贡献用户 | 2004-12-8 16:54:00 | 显示全部楼层
2

接着,他去找他的父亲。他知道的,他叫沈大山。他手里握着一块石头。他要报复他,他要杀了他。他曾经喂他两个呆头呆脑的儿子吃过屎,让他老婆在街上骂了好几天。这是他的一个经典之作,事后母亲也只是象征性地骂了他几句。看看他们比吃屎还不如的生活,让那两个小杂种吃口屎又算得了什么。
去沈大山的家,要经过一条很长的石板路。路面不很平整,他深一脚浅一脚,目光就像一支凶猛射出的箭。他没有丝毫畏惧,他打不过他,可以咬他。狠狠从他身上咬一块肉下来,也算是解了心头之恨。他不禁磨了磨牙。他的身体也灵活,想咬哪里就咬哪里。他还活动了一下肩膀,觉得浑身是劲。
沈大山家的院门开着,院里坐着他牛高马大的老婆和那两个小杂种。他们正吃着饭,灰头灰脸坐在那里,如同一只王八两个蛋。联想到那两个吃屎的小杂种,他又觉得他们是三只粪桶。他当然是不屑于同粪桶战斗的。他走上前,冲他们喊道:“操你们的妈,叫沈大山给老子出来。”
“狗杂种,又是那个老婊子挑唆的,滚你妈的蛋吧。”沈大山的老婆回骂道。两个小杂种立马钻到她身后,探出两个小脑袋瓜。
“操你老祖宗!”沈点一石头就朝她掷去。他的目标是她的头,但力气不很大,就落在了胯部。她弯腰蹲下去,手中的大瓷碗摔成两瓣,半碗玉米面条大便一样倒在地上。他打中了她的要害。她喘息了一阵,然后就鹰一般朝沈点扑过来。抓呀,掐呀,打啊,那个逮实劲。沈点人虽小,但也是有些力气的,尤其是动用了牙的优势,只听得沈大山老婆发出杀猪一样的嚎叫。不一会儿,整条街的人都跑来观战。沈点又撕破了她的衣服,露出一只硕大的乳房。她顾前不顾后,洋相百出。两个傻儿子坐在地上没有来由地哭着,任人笑话。
这可称得上是岚里城经典的一幕。尤其是许多年以后,沈点成了岚里城的传奇,当人们再忆起当年的那个毛孩子时,这一幕就像是保存在电影胶片一样。
最后是沈大山来解了围。他给了他老婆一巴掌,把她押解回家。他望着沈大山魁梧的背影,突然放声哭了起来。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要哭,而不是和他拼命。他是那么恨他。难道说他的恨是假的?
命。命里最深的伤害,恰恰是血液的背叛。他其实是多么希望沈大山能摸摸他的头,帮他拍拍身上的土。哪怕只是一个眼神,他都觉得是一种幸福。他恨他。但他更恨没有父亲这个事实。当他望自己的父亲手里拉着别的孩子,那种伤心,几乎可以让他冰凉一生。别无选择的,他只有继续他的仇恨。即便是许多年以后,事过境迁,物是人非,他不是他,他也不是他。
打这以后,沈点开始到处和人打架,整条街上的孩子都怕他。他不知砸破多少孩子的头,又被多少孩子砸破他的头。但不管是谁的头破了,倒霉的总是母亲。一听到街上有吵闹声,她的头皮就开始发紧。果然不一会就有人找上门来,含沙射影,极尽羞辱。可她怎么也狠不下心来打孩子。替她管教的人很多,只要是逮住了,就揍个结实。他们揍他,还说这孩子身上有一股邪气。在外面挨了打,沈点从来都不说,但她什么不知道。孩子可是在为她的名声而战啊!夜里摸着儿子身上的青紫红肿,眼泪扑簌簌地就流下来。
但她有什么办法。她是如此眷恋着城里的生活,岚里城却什么也给不了她。用岚里城人的话说,她生不是这里的人,死也不是这里的鬼,即便是百年之后也要拖出去再埋。
没有同情,没有呵护,沈点变得不言不语。他要么在大街上奔跑,要么就躲进岚里城的一片杨树林。毛主席号召大建防空洞的年代,岚里城大片的树林都被砍倒了,唯独这片林子存活下来。林子是他的最后一块净地,怎么也走不出来。他喜欢在里面追逐满树的麻雀。春天来的时候还有燕子。燕子不结伙,时高时低,动作轻巧,姿势优美,完全不同于笨拙的麻雀。燕子也不像麻雀招人厌,它们栖居在千家万户的屋檐下,春来秋去,年年如此。
据说燕子过冬的南方,有着波澜壮阔的大海,海风吹起朵朵浪花,整座城市都是潮湿的。真是一个妙不可言的世界。受了诱惑的沈点总是望着天空说:燕子像剪刀。从此,便播种下一个远走高飞的梦。他宁可在这世界的其他任何一个角落流浪,受穷,挨冻。多年以后,每每在南边的天空望到燕子,他还会情绪激动。
他那时还不大懂,其实燕子是一种凶猛的鸟类,它们不仅有有力的翅膀,还有锐利的嘴。迁徙是它们的命运,它们必须耗尽整个的生命完成这种使命。
捷报频传:运筹帷幄,成竹在胸;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徐云飞实名认证 | 2004-12-8 17:36:00 | 显示全部楼层
老张的

这丫的

吼吼

偶得去敲他一脑袋
也风名人堂,杰出贡献用户 | 2004-12-9 17:05:00 | 显示全部楼层
3

荒凉能毁灭一个人,也能造就一个人。
荒凉造就出来的人,就像荒原上长出来的草。这是种无所惧怕的草,生生不息,没有人企图能将它们斩草除根。它们让人们重新认识了生命。但是,它们的顽强,也是在特定的环境下才成立的,荒芜和冷落,才是培育它们的土壤。一旦脱离了这层土壤,它们就会变得脆弱、矫情。
荒凉能杀人,关爱也能杀人。如果说荒凉是一把凛冽的刺刀,那关爱就是一种缠绵的腐烂。荒凉的定义只有一种,而关爱的成分却很复杂。
这年的春天,木棉花开得红红火火。紧接着雨季也来了,短暂的春天雨沥沥拉拉下个不停,忽大忽小,忽一阵风,又停了。天地间一片苍茫。这种季节,人们从不考虑什么时候出太阳,天气预报也是大雨转中雨,中雨转小雨报着。不过较前些年还是客气多了,专家分析说这是城市热效应所致。私家车迅猛增长,每天都有大量废气排出来,吸收了地面的水汽。
不知为什么,总觉得今年的春天十分的绵软,浑身困乏,毫无斗志。也许是因为已经不存在生存的危机。沈点刚刚在富星花园买下一套房子,生活转入享受。对于一个十七岁便游走他乡的人来说,这个年龄确实已经感到疲惫。
富星是个新楼盘,但来头不小。先是香港演艺界一个天王级的人物成了首位业主,接着他被放大了一千多倍的脸就醒目地贴在楼宇外墙。接着是这城市的大小名人,电视台的、演员、歌星、画家、体育冠军,招罗来一小分队。在一个崇尚名人的年代,再没有比这更有口碑的广告。买几版报纸稍事宣传,就卖了个满堂红。多多少少,沈点也是冲着这个来的。只是开发商有点缺德,将名人们住的那十几栋低层洋房全部设计成独门独户,各走各的楼梯,各进各的车库。说是与名人为邻,能碰一面也是慧星撞地球。要说联系,也只有这家的厕所和那家的厕所能通点气。
富星交楼不久,便出了好几档子新闻,被喻为是最另类的花园。据说有些娱记现在不用苍蝇一样到处扎了,只需买通这里的保安,坐在保安厅就有新闻。有些可能心里还不平衡,凭着专权造谣生事。没几天,富星就被传成是粪土花园,说里面充斥着钱、权、色的交易,搞得业主集体投诉,开发商也摇旗呐喊:辟谣。
不仅如此,据说富星还常闹鬼。老百姓的说法是富星这块地在解放前是个坟场,前几年大开发还挖出不少没人收敛的尸骨。尸骨废铁一般收进火葬场烧了,但魂还留在这里。他们宁静的生活方式被里面的歌舞升平给打乱了,所以经常冒出来捣捣乱。这事惊动了公安局,经过一个月的严密侦察,得出了一个理所当然的结论:这里绝对没有闹鬼,完全是些没有科学依据的传言,不仅没有闹鬼,还一片太平盛世;要说真有什么事,也是那些搞装修的民工在捣乱;民工嘛,素质低下,难免的。
闹鬼的事是过去了,老百姓又开始嚷嚷,为什么不把民工赶出我们的城市。他们偷,他们抢,他们睡脏了我们的街。已经嚷嚷了十几年,优越的物质文明给这城市的老百姓蒙上了一层小资色彩,也是给生活在底层民工们的逆来顺受、忍气吞声纵容的。老百姓觉悟不高,也就罢了,公安局的人也欺负老实人,老拿民工开涮。其实还不是老百姓造的谣,典型的仇富心理,看到住别墅、开名车的就不舒坦。他们一转眼就忘了是如何站在富星的铁栅栏外,幸灾乐祸地咒骂里面的人:活该闹鬼,活该闹鬼,全是钱烧的!
不过沈点倒是挺乐意有人这么骂他的。这和他是从底层串上来的有关系。在选择楼层的时候,他直指最高层。他喜欢在阳光充沛的下午,站在二十九楼的阳台做些伤感的回忆。望着大街上来来往往的人,他心情跌宕起伏。他和他们是多么不同啊!却又来得不那么痛快。他还缺少一些东西。他缺少一个富人那种发自内心的骄傲。有时候从下午一直望到夜幕初上,望着万家灯火,他的心境就会变得十分冷清。
其实他并不比街上的那些人幸福多少。向来幸福只是点滴,而各种各样的不如意却贯穿着他的半生。他甚至连个女人都没有。
他也想过找一个女人,一起过日子,就是一个完整的家了,但他知道,他是那种付得起金钱负不起责任的男人。
一个人的日子,时间总是多得无处打发,他宁可整天呆在酒楼,被无休止的喧哗包围。他有权力指挥那里的每一个人,就像耍猴一样。一回到富星,就恨不得“嗷嗷”叫两声。需要了,他也会带上一个认为可能发生点什么的女人回家,但高潮一过,就又什么都不想了。
他太现实,女人更现实,现实不会爱上现实。
这些年来一张张女人的脸就像是在一个平面的拼贴。他也厌烦这种睡来睡去、把女人做成鸡尾酒的生活。说白了,他们的关系不过是对一个避孕套的蹂躏。甚至谁对谁幻想多一些,都必须首先等价值地付出。硫酸式的生活,把人伤得体无完肤,但又无法克勤克俭。他也找过原因,他们的,社会的,但不管哪一方面,都坚不可摧。在这个过程中,钱帮了他的大忙,他最害怕的事情,莫过于没钱。
这种生活的结束,是在遇到江水红之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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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风名人堂,杰出贡献用户 | 2004-12-10 16:58:00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二章〗

4

过了九点,酒店基本上就没什么生意。九点以后的时间是娱乐。
九点以后的城市才叫城市,灯红酒绿,醉生梦死,大把动人的情节等着采摘,舒展被白天摧残的神经。
这样的生活,沈点不陌生,从酒店出来,在一个十字路口犹豫了几秒钟,“神龙富康”便转道去了一家酒吧。几乎每次经过这个路口,他都要斗争一番。前行是家,左拐是酒吧,如果是绿灯也就过去了,可几乎每次经过都是红灯,他就觉得这红灯忒他妈色情。
当然,在家坐不住了,也还是要出来的。一个人的家不能算是家,房子是房子,他是他,他与房子的关系,仅仅是它的产权人。有时候,家就像是一座奢华的墓穴,闻不到活人的气息。他经常是躺在沙发上就睡着了,醒来时通常会陷入迷糊,分不清身在何处。梦见母亲了,他就觉得是在岚里城;梦到赌场了,他就觉得是在澳门。他从这个房间走到那个房间,从厅里走到厨房再到卧室,把灯一盏盏开亮,把所有能发声的电器都打开,还是死气沉沉。
时间长了他也厌倦,表面上像个艺术家,喝酒、听音乐、思索,心情却是十分郁闷。但除了酒吧,又没有什么去处。生意上的朋友倒是不少,却没有生活上的朋友。即便是约那么几个出来玩玩,也还是酒吧,酒和女人。倒不如一个人自在。天生爱独处,人多反而显得孤立,酒吧倒更像是家了。
在这里听到的,看到的,感受到的,全是情调,成捆批发的情调。一张张本来很平面、很漠然的脸孔,此刻却绽放得五光十色。精明的商家也在竭力营造着大唐盛世的氛围,在这里,总有一种东西是你需要的。
和往常一样,依然是人声鼎沸。他拣了张靠角的桌子。台上,一个男歌手正一身怪异打扮模仿张学友唱《雪狼湖》,引得台下一片尖叫。台与台之间,依旧穿梭着那些性感装束的女孩。她们的目光鱼儿一样在人群中穿梭,柔情又落寞。当然,只要发现了饵,那目光便会在顷刻间焕发出夺人魂魄的光彩。当她们鸟儿一样抖着柔软的羽毛依偎在你身边,陪你聊天,陪你喝酒,陪你解闷,你会发现她们是多么善解人意。当她们向你倾诉她们的经历、不幸和烦恼时,明亮的双眸就变得猫一样忧郁。不自觉的,你就会被她们的故事所感染,被她们不幸的命运所打动。你会恍然觉得,她们就是你的姐姐或妹妹,你对她们是有责任的。即使你知道这不过是她们惯用的伎俩,你也不忍心拆穿,因为她们坐在这里,就是要你同情的。直到你伸出付小费的手,她们的人生才算是有所转机。
当然也有层次较高,放长线钓大鱼的。她们深知客人的嗜好,她们的职业是娱乐,这世界上值得同情的事情简直太多了,既然客人是付了钱的,那她们就要让这钱花得物有所值。她们会一边抚摸着你的脸,你的腰,你的大腿,你的七情六欲,一边爽朗地与你干杯。她们的睫毛就像跳舞的芭比娃娃,她们脸上的光彩一浪盖过一浪,她们把这种娱乐人的把戏玩到了出神入化的境界。她们比一般的女人要懂男人,她们知道,男人的情感其实并不复杂。在她们面前,这些男人就像是孩子,孩子当然是喜欢吃甜的。馋嘴的孩子,是不会在乎花钱多少的。多几个这样的孩子,她们的人生就会像星光一样灿烂。
酒吧里的故事多得婊子一样泛滥。
不过沈点很少招惹那些婊子。婊子装得再纯情,也还是婊子。他只喜欢把不是婊子的女人睡成婊子。他痛恨婊子,她们的嘴,她们的脸,她们的眼睛,都好像跟他有仇似的。可有时候,他又会伏在她们的怀里流泪。他依恋她们松软的怀抱,依恋她们潮湿的身体,依恋她们的手抚摸他身体时的温柔。
江水红就在这时候出现的,就像是潮水把一个贝壳冲上了海滩。
当然,她不是婊子。婊子有婊子的职业道德,不经招呼就坐过来是要遭客人投诉的。她也是客人。在这种以男性为主体的消费场所,女人总是显得郁郁寡欢,她也不例外。
借着从台中央抛过来的一束白光,沈点看清了她的脸。这张脸上所有的部件都像是茁壮成长的庄稼,翘首企盼。无疑,这也是一个需要排遣的女人。
一个需要排遣的男人遇上一个需要排遣的女人,总会发生点什么。
沈点进入预定的表演程序。他请她抽烟,然后就可以替她点烟。接着他还可以请她喝酒,就能聊出点什么。
今夜,将从一支烟起步。
可令人失望的是,她既没有抽他的烟,也没有要他替她付酒钱。她不缺这个。或者说,她不是来赚一支烟或一瓶酒的女人。他们不过是凑巧坐在了一张桌子旁边。既不是他的桌子,也不是他的酒吧,她没有必要理会他。
沈点只好兀自抽起来,烟圈散成烟雾,流入到破碎的光影之中。他的心情复又郁闷。郁闷的时候,他的眉头就拧成一把锁。好看的一把锁。这时候的沈点唇红齿白,目光也像是婊子一样忧郁。
有意思的是,这时台上一个男性打扮的女歌手突然唱起了《歌唱二小放牛郎》。
“牛儿还在山坡吃草,放牛的却不知道哪儿去了,不是他贪玩耍丢了牛,那放牛的孩子王二小。九月十六那天早上,敌人像一条山沟扫荡,山沟里掩护着后防机关,掩护几千老乡,正在那十分危急的时候,敌人快要走到山口,昏头昏脑地迷失了方向,抓住二小让他带路……”
女歌手歌唱得不错,但沈点不喜欢她的打扮,长相也很普通,便闭起了眼睛。漆黑与嘈杂中,他猛然听到身旁这个女人的声音,她柔声问道:“你是‘鸭’吗?”
问话如同一把小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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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风名人堂,杰出贡献用户 | 2004-12-11 18:56:00 | 显示全部楼层
5
他们是一块离开的,沈点送名叫江水红的女人回家。路上沈点讲了一个故事,本来是想活跃一下气氛的。
还是在他上小学的时候,语文课上,班主任让同学们展望一下二十一世纪。一个同学站起来就说,他理想中的二十一世纪是完全实现共产主义,吃不用钱,穿不用钱,人的第一需要是劳动。许多同学哄堂大笑,却不是嘲笑,而是一种无法言表的兴奋。在那个书本至上的年代,这是写进教材里的铁板钉钉的事。就像那个时代不该是属于他们的,却偏要属于他们一样。接着就有许多同学群相呼应,一张张稚嫩的脸因为激动而涨得通红,年轻的班主任也禁不住热情,指挥同学们唱起了《社会主义好》。
“社会主义好,社会主义好,社会主义国家人民利益高……”沈点唱了起来。他最喜欢其中的一句是“帝国主义夹着尾巴逃跑了”!每每唱到这句他都感到无比的自豪,他想既然强大的帝国主义都夹起尾巴跑掉了,说明他生在一个伟大的时代。只是人的需要只剩下劳动,那人活着还有什么意义?这是沈点唯一觉得不如意的地方。他崇尚英雄主义,他倒更渴望扛着机枪推着大炮打天下,乱世出英雄,兴许他就是一个乱世英雄。
江水红笑得前俯后仰。
沈点其实是很想哭的。对他来说二十一世纪意味着什么?意味着有吃有穿,意味着不用受人欺负,意味着母亲不用再做婊子。可二十一世纪在哪里,遥远得几乎要用光年来计算。
他强忍着悲愤踩下油门,车子疾驰,夜风中一片苍劲的呼啸之声。
在伟大的二十一世纪就要到来的时候,他什么都实现了,他应该心满意足,应该感到幸福;他是心满意足,可他感觉不到幸福。他能清晰地感觉到优越的物质生活,却没有那种坦坦荡荡的幸福感。他甚至搞不清楚,在即将到来的二十一世纪,他需要什么,他又能为他的需要付出什么。
他把车停在高架桥上,凝视着前方的黑夜。他说人的第一需要应该是爱情。他说他不愁吃,不愁穿,但他没有爱情。
其实这世界上存不存在绝对的爱情,他也说不清楚。就像是捉迷藏,当你认为它是存在的时候,偏偏就不存在;当你认为它不再存在的时候,说不定又柳暗花明又一村。但现在,他必须这么说。只有这样才有可能进入预定的环节。
他倒不急于往那个肉欲的漩涡里冲,早一天不会太早,晚一天不会太晚。晚一天,反而更接近精神。他有预感,他和这个女人将会发生点什么。
他受过伤,她也受过伤。受伤的部位可能不同,疼痛却是一致的。只是两个伤员,他们的组合,他们的生活,是充满阳光的,还是沉闷、困乏的?
江水红把目光投向右车窗外,保持着沉默。
她看到的是远处吐着火舌的城市。这城市这么大,最不缺的就是人,最缺的就是人气。
她是想说点什么的,但终究什么也没有说出来。或者说,她早已有了自己成型的看法,没有必要再做探讨和修整。另一种可能是,身边的这个男人并不值得她说什么。他和其他的男人有什么区别?没有。至少区别不大。她不是任何一个有点钱有点地位的男人就驾驭得了的女人。她心高,气也傲,此刻早已跳离地面在城市的上空起舞,在妖魅的火光中摇摆。她就是这样的女人,就是一个要成精的女人。她要成精,就不可能局限于这辆“神龙富康”。
当然,她可能还有其他的隐衷,其他的非常多的无法倾吐的隐衷。半晌,她回过神来,困倦地说了声:“回去吧。”
沈点发动车子,在蜿蜒的高架桥上缓缓行驶。
近看眼前的路都是直的,拐弯只是一瞬间的事,与人生非常相仿。但不管怎么弯曲,怎么转变,有些东西还是应该合理存在的,还比如说爱情。他此刻相信的理由是:既然那么多人相信,那么多人讴歌,那它就应该是存在的。他倒不望他的爱情多么绚丽,一点也不,能如一只细瓷实用就够了。
江水红就住在富星对面的一个小区,他们之间隔一条街。不过沈点没说他住在富星,没机会说,太主动了又怕她以为他是“鸭”。他几乎用了一晚上的时间暗示她他不是“鸭”,他不是“鸭”那么简单。他不知道她听明白了没有,他总觉得她太不把他当回事儿。
回到住处,又是令人发疯的空寂,无处发泄的欲望在身体内掀起狂澜。他想,他其实是知道她需要什么的,他还知道,他能为她提供什么。当这两个条件具备的时候,只有当这两个条件具备的时候,他将开始下一步的行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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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风名人堂,杰出贡献用户 | 2004-12-12 19:11:00 | 显示全部楼层
6

江水红果然是个人物。沈点向每天给他送报纸的小保安打听,一问一个准。
江水红,一个九十年代初着实红了一阵子的歌星,后来退出娱乐圈,原因众说纷纭。听说是嫁了人,一个不小的人物。在一年前沿海地区的一系列走私案中,这位人物榜上有名,江水红也一下子又成了热点人物。因为情况复杂,牵扯的人多,一直没有判下来,但她的星运已经断送。
沈点这才大悟。他的心一阵空落。他已经很少有这种感觉。
他虽然文化不高,道理还是懂一些的。人在年轻的时候似乎就是挥霍,但没有人是万年青,一旦过了那个阶段,一些支配大脑的神经就开始起作用,就连白天也跟着缩短了一大截。
男人需要女人,其实是需要一个能在无边的黑夜将他们照亮的月亮。男人最怕的就是黑夜的寂寞,这样的夜晚相对于白天的光彩夺目来说,该是多么的残忍。
沈点现在需要的就是这样一个月亮。月亮来将他温存,月亮唤起他的斗志。尤其是江水红这样的月亮,他很感兴趣。他的心底突然就弹起了一个很响的《十面埋伏》的调子。
在一个晴朗的下午,沈点拜访了江水红。
江水红,还算是有名气吧?她开门见山地说道。
江水红不过是一个名号。他回答道,接着就把话题岔开。
他不是来陪她忆苦思甜的。他讲起了酒吧的那天晚上,讲起她留给他的美好印象,还有那狼狈而又可爱的一跤,瞬时就压倒了一大片,DJ不得不暂停。DJ小哥还饶有兴致地打趣道,这位大哥恐怕是想检查一下女朋友出门时有没有穿内裤。
他说:“那个DJ很有意思啊。”
“其实那天晚上,我挺想在你的肩上靠一靠。”
“为什么不呢?”
“我不敢。我怕你是‘鸭’,又怕你不是‘鸭’。”
“我的肩膀现在也闲着啊。”他把肩膀让给她。
“不必了,我现在很好。”她摆了摆手,一丝光洁的笑意浮现在脸上,令她看上去高贵而生动。
明星啊,沈点感叹道。可是她真的很好吗?他又想,也许他是可以拉她一把的。但有一点,别妄想通过精神的鼓励和空洞的说教就能解决问题。远远没有那么简单,也不需要那般繁琐。除非他是圣人,能给她指出一条通往光明的道路。在高度商业化的今天,人的价值已经完全量化,每人心里都有一杆秤。他要想打动她,都必须有实质性的行动。
社会不再需要深沉,思索是一件可笑的事,道德可以像废铁一样贩卖。他们营造的,也不过是一种假惺惺的浪漫。
“你打算怎么定义我们之间的关系?”她问道。
“朋友。”他愣了一下,回答道。他没有别的回答。
“朋友有很多种,普通朋友、特殊朋友、可以发生点什么的朋友、只能发生点什么的朋友,你选哪一种?”
“我们可以和别人不一样。”
“不,我们和别人一样。”她说,“我们高尚吗?不高尚。我们纯洁吗?不纯洁。我们是圣人吗?世上没有圣人。”说毕,她便呵呵笑了。她的笑,夸张而做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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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风名人堂,杰出贡献用户 | 2004-12-13 17:14:00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三章〗
7

沈点一直想把浴室的灯换掉。还在装修的时候问题就存在了,开始时是觉得色调太暖,而且新的东西总是异常光亮。那种抢眼的无所适从的亮度,人站在下面,就像是暴露在赌桌上的一张牌。
他十分不喜欢那种感觉。他提过,但负责装修的工头却不这么认为,为了省一只灯泡竟引经据典,一会儿光学,一会儿美学,一会儿又心理学,把他说了个晕头转向。他最讨厌争吵,也就勉强接受。习惯了,也无所谓。
但是随着日积月累,灯泡逐渐老化,发出的光竟像是流出来的鼻血。从想像为鼻血的那天起,他就忍无可忍。但还是没有换。灯泡外面有灯罩,那是种很特殊的灯罩,鬼知道是怎么固封在天花板上的,他研究了半天都没有闹明白,就又拖了下来。浴室的灯怎么样,放在生活中充其量不过是一件很小的事,只是一到洗澡的时候,他就诅咒它快快烧坏,然后请个师傅来修理。
这天的光线似乎更加潮湿和血腥。洗到一半的时候,手机响了,他跑去一看,是“妹妹”。
手机掉在地上,碎成了几瓣,但铃声依然,不屈不挠。
她不是死了吗?他惊疑万分。他明明记得警察收走她的尸体,还给他一把灰。
他捂住耳朵,却发现这声音不是从耳朵传进身体的。他抱了一个鱼缸朝上面砸去,仍在响,又从厨房抄了一把菜刀出来,一通乱砍,直到砍没了声音。满地的鱼尸,一片杀戮后的血腥。
不一会儿,浴室又传出悠扬的流水声。他懵懵懂懂走去,却看到一个遍体鳞伤的女人正在淋浴。还是“妹妹”。没有动作,也没有目光。
活着的时候,男人是她的噩梦,死了,她成为男人的噩梦。
浴室的灯光愈渐昏黄,像是漫天飞舞的泥沙,镜子上挂满扭曲的眼泪。“你就放过我吧!”他跪在地上,仰天哀嚎。他实在是受够了。
他这半生都在奔跑,从白天跑到晚上,从梦里跑进梦外,灵魂从来就没有片刻的安宁。
……他就这样慢慢哭醒。
他暗自庆幸,又逃过了一劫。夜,已经流成一片滩涂,黑暗中,心揪得生疼。
他开了灯,又把所有的灯都打开,梦里打碎的还都完好如初。但他的噩梦,岂止这一个?他摆脱不了他的过去。他走不出命运的布局。
他最爱的人有两个,一个是婊子,一个是妓女。他的心,如同压在两块磨盘之间,无论哪块在转,都是出血的痛。
为了母亲,他企图把全天下的女人都睡成婊子;为了“妹妹”,他给过自己一刀。但他还是摆脱不了她们的折磨。多年来她们就这样横冲直撞,践踏着他的灵魂。
紧接着,可怕的孤独又汹涌而来。再没有什么时候,他比现在更渴望一个家,一个女人。一个能把他从噩梦中推醒的女人。他把身边所有可能的女人一一数过来,覆水难收。有些迅急的,连模样都想不起来。这些女人就像是风中飞舞的小纸条,他分不清哪一张是他想要的。最终,他一张都没有拣到。现在,轮到了江水红。
江水红。他感觉自己就像是搁浅在海边的鲸鱼,等待她的救助。
他知道,他们不是兴风作浪,玩玩的那种。他们有太多相似之处,都有太多坏死了的细胞。换句话说,他们都是病人。最了解病人的还是病人,只是不知道,病人能否成为病人的抗体。他们现在所面临的问题是,谁多往前迈一步。关键的一步,里程碑式的一步。
他拿起电话。这样的夜晚,这样的心境,是不需要什么理由的。想必她也是夜里常醒着的人。她的噩梦,也一定很多。
拨号却不那么顺利,沈点的心一下子就提到了嗓子眼。铃声悦耳动听,像是划在这深夜里优雅的琴声,却迟迟没人接。也许她不在家。但她不在家,又会在哪里?就在胡思乱想之际,电话通了。她的声音朦胧,像刚从水里打捞上来的一样。
“刚刚做了一个噩梦,想和你聊聊。”他说。
“你梦到了什么?”
“我梦到,”他顿了一下,改口道:“我梦到两条狗在打架,一条狼狗,一条家狗。狼狗十分凶悍,不一会儿就把家狗开膛破肚。家狗可怜地躺在地上,血肉模糊,肠子铺满地。我看到它的眼泪,但没有人救它,大家都对狼狗‘啧啧’称叹。当我走向那条可怜的家狗时,狼狗突然凶狠地朝我扑了过来……”
“然后呢?”
“然后,我大叫一声,就醒了。”他几乎都被自己的谎言感动了。
“你是不是做过什么亏心事?”她问道,带些玩笑。
“没有绝对清白的良心。我喜欢做好人,但好人往往很被动。”
“那你现在是好人还是坏人?”
“好人。”他坚定地说。
江水红开了唱机,天籁般的女音把这夜衬托得更加孤独,渴望如潮水汹涌。
她说:“我也做了一个梦。我梦到一口很深很深的井,一个人纵身就跳了进去。我找人救他,可没有人理我。我给他们下跪,他们仍然无动于衷。他们都巴不得他死。没办法,我只好顺着井绳爬下去,可那井深不见底,我害怕极了,既怕自己一不小心滑下去,又怕井绳随时会断。”
“他是谁?”
“我丈夫。好歹,也是一条命吧。” 她的声音几乎溺死在音乐声中。
“动物相残,不吃同类,而人类相残,却是专吃同类。你既然救不了他,又何必去冒那个险?”
“不知道,也许我只是想把欠他的还上。欠人家的,心里总不好受。你不是也想救那条狗吗?”
是啊。可是那是个假梦。他把话题岔开,问道:“你那边几点了?”
“我的表停了。发条松了。我从一数到一千,再倒着数回来,夜还是这么长。夜里睡不着,白天却睡不醒。”她自嘲地笑笑,说:“你会上发条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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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风名人堂,杰出贡献用户 | 2004-12-14 17:50:00 | 显示全部楼层
8
抑郁的夜,阴凉的心,身体像是挂满了一把把的大锁,给人一种无所适从的劳累感。
他们病态地望着对方,好像是两件刚刚出土,等待擦洗的文物;又像是大漠孤雁,战沙场,风烟将起,英雄泪。
灯光黯淡,仿佛吮吸了过多的水汽,又犹如漫天的粉尘,覆盖在他们美好的身体之上。把身体打开,将僵硬舒展,再没有比性更好的药物,敷在最需要柔情的部位。吻,柔软的舌头像是辛勤耕种的蜗牛,接近生锈的器官又焕发了勃勃生机。
江水红感觉自己就像是一扇推不开的门,轰然倒塌。“你是畜生。”她突然轻蔑地说。
“我是畜生。”沈点回应道。
“你就是这样征服女人的吗?”
“我就是这样征服女人的。”
“我们就不能和别人不一样?”
他立马模仿她那天的语气:“我们高尚吗?不高尚。纯洁吗?不纯洁。我们是圣人吗?世上没有圣人。”他的脸上浮起一层很厚的笑,就像一个至高无上的统治者,随心所欲滥用他的权力。
她伸手打他,他稍微加了点力,她便立马俯首称臣。不远处的镜子里辉映着他们饱满的身体,就像丰收的稻谷充满新鲜的粮仓。还有那强有力的起伏,起伏里的节奏、音符、浪花,起伏里的疯、狂、癫。
可是没多一会儿,沈点便安然睡去。已经是拂晓时分,江水红穿了件薄薄的睡衣到阳台乘凉。又是一天,又是一天的悲与欢,她望着床上熟睡的沈点,还是有点陌生。想着这一夜的风雨飘摇,她哑然失笑。又是一天,只有这一天的黎明,她才感觉生活是充满希望的。可她仍然看不远,飞出去的沉重又慢慢飞回,又重新聚集在每一个敏感的穴位。也许她该为他准备今天的早餐,再服侍他在床上吃下去。也许她该做更多的事,这就是她作为一个女人的幸福。
正当江水红走向厨房时,她意外地听到了墙上的钟表声。非常悦耳。
她回头望了一眼沈点,然后就在他的左肩上发现了一道红色的疤痕。弯弯曲曲,像一条痛苦扭曲的小蛇。她走上前,冲着这道疤痕凝视了很久,好像这是通往他过去的一个洞口。
她从一开始就有种感觉,这个孩子一般的男人周身包裹着一层非常深的恐惧。为什么说他是一只“鸭”,因为每个“鸭”身上通常都有这种恐惧。他在自己的洞里出不来。
后来沈点告诉她,那个疤痕是他自己扎出来的。就为一次情伤。
她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是否有一天,他也会为她而扎自己一刀呢?估计是不大可能的了。同样的错误,他不可能犯两回。现在的沈点爱自己,肯定胜过爱一个女人。
更说不定,在将来的某一天,这个有着暴力倾向的男人,会扎上她一刀。
她抚摸着沈点的那道疤,就像抚摸着一张女人的脸。
长的、圆的、文静的、妩媚的、怪异的。她们在她脑子里闪来闪去,挥之不去。而她和他,看上去却是毫不相干。
毫不相干,她却睡在他的身边,守候着他的恐惧。熟睡中的沈点总是在出汗,细密的汗珠从脑门渗出,然后汇聚成河流,一直滑落到脖子。她看着这个过程,就像是看着这个男人如何被追赶,被伤害。这时候,她就愈发感到他陌生。当他吻她,把她吻得像羊水未干的胎儿时,她就担心他会一口咬断她的脖子。他说他爱她,可他爱什么,彼此心知肚明。
江水红觉得自己就像是一个皮球,被一个男人睡瘪了再到另一个男人身边充气。他玩她,而更多的,是她在玩自己。
她不过是他的现在时,不过是占了一个位子而已。要想做好一个男人的女人,该是一件多么不容易的事啊。女人最大的美德,莫过于容忍。好多次她不由得想逃,跳下床,离开他,事实上她也这么做过,但离开他并不等于就逃脱了女人这个悲剧。
她漫步在熙熙攘攘的大街上,凝望着出双入对的情侣们,很快就又被另一种烦乱所侵占。最终她还是又回到他身边,继续看他昏睡,继续抚摸那道奇异的伤疤,就像抚摸着她的伤心。她的权力就是可以随时打断他的梦,让他进入自己的怀抱,让他在这个怀抱里继续做梦。这个怀抱里的梦,肯定没有伤害。
还好生活是运动的,就像他们越过短暂的友谊折腾到床上一样,那道伤疤也终将被越过与覆盖。
她开始慢慢适应他的身体,他的气味,他的房间,连同他的恐惧,一一分解、吸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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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风名人堂,杰出贡献用户 | 2004-12-15 16:44:00 | 显示全部楼层
9

其实江水红的梦也是假的。她根本就没有睡着。
对她来说,那天绝对是一个不平凡的日子。那一天,她的丈夫被正法。在一个她闻所未闻的地方。
但她完全能想像当时的情景:放眼望去,四周白茫茫一片,云是白的,天空是白的,太阳是白的。想必在风景秀丽的南国,找这么一个荒凉至极的地方也是不容易的。在这里,所有倒下去的都不可能再生。然后就在一片铺满碎石子的平地,丈夫跪在地上,一声令下,白手套的执法者毫不犹豫地扣下扳机,枪声穿过脑际,就像穿过空白的平原。
她不知道此情此景,丈夫是平静地面对死亡,还是全身战栗,屎尿失控。但她完全能想像得到他尸陈荒野的惨景。听说人的脑浆就像是豆腐花,流空了的脑壳就像是一个大椰子。生命去了,化整为零,身体就成了没用的垃圾,曾汲取精华无数,但提炼出来的不过是一把灰屑。她该怎么处理这把灰屑?
丈夫的经历有些传奇。他是个农家子弟,父母含辛茹苦供他念完大学,毕业后,分配进一个封闭的兵工厂。几年后,他掌握了几门核心技术,到沿海城市发展,受聘进一家大公司。因为他有技术,受到了公司的重用,身担要职。但高科技这东西更新换代太快,作为一个技术人才是很容易被人顶替的,今天重用你,明天就把你当工人使唤。他也意识到了这一点,便自己开公司。但很不顺利,经营一个公司需要很多方面的专才,不是研制出一两件产品就行了。关键是要有市场。或者说,要有打入市场的关系。但他什么都不具备。后来鬼使神差的,他接触了一些黑道人物,便与他们联手,利用他的公司干起了走私、洗钱的勾当。越干越大,几年下来,几乎整个海关几乎都被他们吃通。可是,一夜之间,他们这帮人就全成了丧家之犬。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每天都有人以身试法,敢于和强大的国家机器对抗。他们以为有钱就可以买遍良心,独步中国,用某些人的话来说,根本不知道走私是犯法的。丈夫倒是有所预感,提前办好护照,拎了一箱钱准备由香港出逃,还是被挡在海关。
真正让江水红心凉的是,他把她瞒得严严实实。他就不想想,他走了她该怎么办?
江水红已经有半年没有见过丈夫。开始时是法院不允许,怕他们串供。后来是她自己不想去。
反反复复地调查、取证、作证,她已经快崩溃。名声坏了,别墅、名车、存款也全都统统上缴。她见他一面,就觉得陌生了一筹。
最后这面,她虽然也去了监狱,却没有勇气走进去。既然法律都处理停当了,上天都安排好了,她还有必要再去奉献她的怜悯吗?
事实上,几年来贯穿在他们之间的也是一连串的不如意。她认识他的时候,他有妻子,为了达到离婚的目的,他打了他的妻子,他的妻子又找上门来打了她。婚后的日子也不怎么如意,有次她不想过性生活,他扬手就掴了她一巴掌。
从监狱回来,江水红总不自觉的把手放在那屡次被掴的半边脸上,仿佛还留有痛感。这就是她幸而又不幸的婚姻,她的幸运可以到处张扬,可她的不幸呢?
突然一个影子挡在她面前,是一个四十来岁的黄脸女人,她吓了一跳。丈夫出事后,上门来要债和闹事的人络绎不绝,她搬家搬了好几次。现在居然又冒出一个黄脸婆来。她冷冷地问道:“你是谁?”
“你应该认得我的。”女人一脸幸灾乐祸。
她还是记不起来。除非是打过几次交道,有点交情的,她从来就不主动去记住一个人。想想一个红歌星,一位豪门太太,要是把每个照过面人都记住,脑子里可不得塞块电脑芯片进去。显然,女人忽略了这个事实。
“你再仔细看看。”女人依然高昂着脸,眼里喷发出如火的愤怒,如雨的凄怨。
她终于记起来了,原来是丈夫的前妻。她想摆脱她,可她却像根木桩挡在她面前,搬都搬不动。
“对,是我。”女人接着说,“你别以为我们离婚了就该是仇人,其实我一点都不恨他,男人嘛,哪个不喜新厌旧。我真正恨的,是你。你们这种女人,把自己的幸福建立在别人的痛苦之上。不过现在我倒要恭喜你了。你看,你也没人要了,老天有眼啊,这就是报应。什么歌星?狗屁!你看看你,哪还像个人样?我和他离婚好歹还分了些家产,后半辈子是有靠的了,可你呢,你得到了什么?没有,什么也没有。你什么也没有得到!你真可悲!”
江水红嘴唇发抖,说不出一句话。她再也承受不住,推开她就朝前冲去,身后是尖锐的嘲笑。
是啊,她得到了什么?不光什么都没得到,还要料理他的后事。这两天媒体又把这事炒得纷纷扬扬,断章取义,捕风捉影,几乎要致她于死地而后快。
显然,事情不是买个骨灰盒那么简单。出事的时候竭力隐瞒,公公婆婆还真的以为儿子是去了国外,要是看到这么一把灰,不昏过去才怪。
那些天来她又总是耳鸣,总是听到枪响。好不容易睡上一会儿,又总是被枪声惊醒。
那天晚上是吞了两片安定才糊弄过去的。晚上在冰箱里找了点冷食填了填肚子,算是当天的第一餐。不料收拾盘子时脚下一滑,盘子碎了,一只手按在瓷渣上,钻心的痛。她愣是咬着牙将扎进肉里的瓷片拔出来,缠了一整条毛巾上去,还不断往外渗血。不一会,整个手臂都麻了。她难过得要命,本不该这样的啊。她又想起了丈夫,即使丈夫不在,还有工人,总有一个会替她包扎一下伤口。
她也想过沈点,可还是放弃了。一是她怕他烦;二是她怕他不肯来。尽管这样的可能性很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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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风名人堂,杰出贡献用户 | 2004-12-16 17:21:00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四章〗

10

江水红出生在南方的一个小镇。
刚生下来时,一看是女孩,奶奶立马拉长了脸,月子也不侍候了。母亲一闹情绪奶就下不来,只能给她吃大米粥。
后来是父亲的一句话改变了她在这个家的地位,他对镇上的每一个人说,我就喜欢女儿。因为这句话,她特别怀念父亲。但在她的记忆中,是没有父亲的影子的。
她刚满一岁,父亲和他打渔的破船便被那个夏天的洪水冲进鬼门关。族人怕母亲改嫁,在父亲死后十五天,便安排她与年仅十五岁的叔叔同房。自此,叔叔就替代了父亲的形象。任凭她怎么想像,都想不出叔叔的那张脸,只觉得像一只便盆。
关于母亲和叔叔的初夜,江水红无法想像。叔叔怎么能伸出得手,去揣摸十五天前还是嫂子的女人?母亲,一个立了牌坊的女人,又是如何教一个孩子男女之事的?而她,就睁着一岁的眼睛,看着他们如何缠绵。
一直以来,她都不愿意接近他们,她的成见根深蒂固。她常常是以一种不可思议的目光打量他们。他们却毫无反应。
或者说,生活就理应是这样的,一日三餐,生儿育女。母亲就像是壮年期的哺乳动物,一口气生出一大堆的孩子。其中的两个相隔还不到一年。好像她作为一个女人的使命就是生育。她的体形因为过度的膨胀和咀嚼而臃肿不堪,不论站着还是坐着,横看竖看,都呈四方状。同时装载在这个躯体里的,还有各种各样的疾病。
相反叔叔却是貌端体健,与母亲一点也不般配,顺其自然的,在外面有了女人。打啊,闹啊,叔叔的脚踩在母亲身上,就像踩着一捆刚砍下来的柴火。母亲只会杀猪一样嚎叫,嚎叫她不幸的命运。她的病,多半也是气出来的。可是过后,一家人又该干啥干啥。
小时候,一听到摔东西,江水红就拉着弟弟妹妹往外跑。他们哭,她也哭,她的眼泪注定了她终究会背叛这个家。
好在还有个疼她的外婆,算是灰暗人生中的一丝亮色。外婆也住在本镇,但她对母亲的遭遇充耳不闻,除了担心最后的几颗牙,她不再关心其他的事。她老了,男人都死了三十年。不论母亲怎么在她面前哭泣,她都保持着那动人的慈祥,但母亲一走她就开始掉眼泪,一手捂着脸,一手揪着衣襟,半天没动静,过后那张脸就像是泡软的馒头。
外婆身上有一股酸腐的气味,十分诱人,可她却说这是死人味,她快要死了。她说死,就像是要去赴一个约会,很平静。江水红害怕外婆会突然死掉,便变着法儿讨她欢喜,她一欢喜,那种味道就又放出来了。
江水红的转机是在十四岁的那年夏天,县艺校张榜招生,她报了名。
她歌唱得好,身段也不错,竟然还在音乐老师一周的调教下学会了弹钢琴。那天的场面她已经记不大清楚了,走进县城,大脑便变成了空白。她只记得礼堂外面站满了像她一样如花似玉的女孩子,个个伸长了脖子等点名,就像是等着皇帝选妃。她们纤细的命运就寄托在那几位评委身上。幸运的是,带来她来参赛的音乐老师是这个学校的毕业生,几位主考都是她的老师。鬼知道是怎么完成的考试,反正他们要她干什么她就干什么,就这样,居然被录取了。
后来她听说,她能被录取是因为一位声乐老师的力保。声乐老师看到了她的潜力,力排众议。因着这个传闻,进校后,她便与这位三十多岁的男老师渐渐暧昧起来。毕业后,又在他的活动下进了县歌舞团。这两件事确定了他们之间的关系。
但歌舞团竞争非常厉害,不少女孩削尖了脑袋往上爬,她却被他缠得死死的。她连续跳了三年的伴舞,实在是忍无可忍了,便只身来到南方。改革开放的政策使这里变得十分富有,像她这样漂亮的女孩,自然是不愁没有发展的。在酒吧唱了一段时间后,她便被唱片公司发掘,接着一炮走红。
那位恩师还来找过她,但刚碰面便逃之夭夭。用他的话来说,她的派头实在是太大了。她把他吓坏了。
她对着镜子矫情地哭了一阵,她本来还想请他吃顿饭的,爱情不在了,交情还在嘛,可他竟连拒绝的机会都没有给她。但很快,她就把他彻底忘了。成功的人总是很健忘,她也实在没有必要记住他。倒是外婆,她没有亲历她的死,一直还当她活着。
外婆死的时候她正当红。听母亲说,外婆临死前就像个孩子,拄了十几年的拐杖突然就甩了,跑起来比谁都快;每天要吃两根“孩儿王”雪糕,要不给买就躺在地上打滚;给她端去的饭,说里面掺了老鼠药,一定要舅舅先吃两口;白天闹疯了,晚上吃五六片安眠药都睡不着;还常常和街上的孩子打架。清醒的时候,又是无比的清醒。除此之外,她还是个“思想家”,对电视机产生了浓厚的兴趣,试图破解它的工作原理。她希望她死了能有台真的电视机陪葬。
一天晚上,外婆把儿孙们召集到床前。大家还以为是要交待后事,不料却还是关于电视机。她说她终于闹明白电视里的人儿是怎动的,怎么动的,电击的罢!原来在电视机里面装了一箱子的碎纸片,只要通上电,这些纸片就会自动说话、唱歌、跳舞。说毕,她就闭上了眼睛。她脸上的红润久久不能散去。
电话里母亲说得笑出了眼泪,江水红却很难过,眼泪忍不住就落下来。她捂着话筒,不让母亲听见。母亲还说,本来是要告诉她的,怕她在事业上分心就没有说。她越发觉得难过。
外婆去世不久,母亲和叔叔也相继去世。她给他们盖了一幢小二楼,不料他们却没有享福的命。母亲的死理所当然,疾病加受气,她的身体已经烂得太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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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风名人堂,杰出贡献用户 | 2004-12-17 16:43:00 | 显示全部楼层
11

一天江水红看报纸,发现了一条有趣的新闻,说国内一个权威组织经过几年的调查,得出这样一个结论:在所有国家当中,中国人是最忠于自己的性伴侣的。并且有一大堆的数据为证。人的一生中平均要经历七个还要多的性伴侣,美国人最甚,超过了十四个,而中国人则只有两个多一点。
她拿给沈点看。沈点“扑哧”一声差点笑喷,因为数字的悬殊,还因为那个所谓的“忠于”。而且中国的事情是不适宜“平均”的,好比把一半猪肉分在十只羊身上,就说有十一头猪。
“那你认为几个比较合理呢?”江水红问道。沈点就傻乎乎地掰着手指数了起来,没料到是一个坑,江水红当头就是一下,厉声问道:“那你有过几个呢?不许眨眼,老实说,几个?”
沈点笑不出来了,他不喜欢她这样质问他。他反问道:“这重要吗?”
“重要。我的过去你都知道了,但你的过去我却不知道,这不公平。”
“那你是想听真话呢,还是假话?”
“当然是真话。”她说。
当然她也知道,非要男人回答他们不擅长回答的问题,那她听到的只有谎言。女人所谓的幸福,不过是包裹在谎言中的幸福。但她还是想碰碰运气。但还没等沈点开口,她便先堵上他的嘴。她突然间变得毫无兴致。她试探他,更多的是在给自己找麻烦,而她又何尝不是一个数字。
但恋爱中的江水红像是患了辩论狂,数字的问题方兴未艾又提出新的课题。比如说:再过一百年,还有爱吗?她不觉得这是天方夜谭的事情,也是性的触手可及,迫不得已要这么想。也许根本不用那么久,再过十年,那些浪漫的爱情故事就该拉去填海了。想来真是一件可怕的事。而最为悲剧的,还是女人。在这个男性主导的社会,几乎所有的物质都要先经过男人才能到达女人手里,她们有越来越大力地开发自己有限的资源。
但有一个问题,江水红是一定要问问沈点的:你认为性是一件事还是一个道德准则?
这个问题是一个在美国长大的中国男孩提出来的。他约莫二十出头,但看上去还要小些。用他的话说,是半中国半美国。中国脸,美国思想。他在美国的学业还未完成,便一个人跑回来寻根。情况却不尽人意,有种说不出的局促感。后来被一个专门拉杆子搞时尚秀的老板看中,训练了一阵子,干起了职业模特。偶尔上上时尚杂志,拍些服装广告。
江水红和他是在北京一个著名的酒吧举办的时装秀上认识的。那时她还籍籍无名。她不大了解他的背景,只是觉得他是一个话不多的男孩,只会傻傻地笑。因为男孩的邀请,她在北京多呆了一天,男孩用十分吃力的汉语向她讲述了他的身世。他说他找不到在美国生活的感觉,还是比较喜欢亚洲人,亚洲的女孩,看上去都十分温顺。江水红解释说这是因为你的中国血统,决定了你的性格。他表示同意,进而是赞赏,遇到了知音一般。江水红的感觉却很一般。他们的差别太大了。他无法理解在这个第三世界国家,一个人要想出人头地需要付出多么大的代价。即便是眼前发生的事情,他都不一定能看懂,一个有着美国思想的人,终究还是会回到美国的。中国,不过是他的一个乌托邦。
聊完之后,江水红直接去了机场,刚下飞机,便接到男孩的电话。男孩说他有一个问题想问她。当他得知她已经回到南方时,立马就去了机场。他在几个小时后到,已经很晚了,南方的夜晚要比北京炎热和潮湿,在男孩的请求下,他们拉起了手。
男孩的手大而潮湿,身上散发着精致的香水味。他们聊了很多,很是投机,直到午夜时分,她才把他推进一家星级酒店。在酒店大堂,他请她上去坐坐,他的眼神一片炽烈。她婉拒了。她懂他什么意思。她不是“鸡”,不能接受这么迅速的性。她几乎是夺路而逃,但刚进门,男孩的电话就跟来了。贴着话筒,声音这般温柔,她简直能哭出来。其实她又何尝不想留住这晚。接着,男孩问出那个经典的问题:“你认为性是一件事还是一个道德准则?”
她愣了一下,一时反应不上来。她不大善于总结,发生在她身上的性,更像是在交易。
她不过是个嘴上贞洁的女人。
她婉转地说:“我们是朋友。”
“朋友也是可以做爱的啊。”男孩说。到底还是个美国人。
江水红乱了,一乱就没有主意,挂了电话,拔了电话线。男孩健美的身姿和丰厚的嘴唇却在她脑中挥之不去。夜色沉闷,雨声凋零,穿过寂寞是别人的夜晚,但她却只能用双手解决。甚至有一种轻微的犯罪心理,给吃不吃,却要偷着吃。
后来江水红再也没有见过那个男孩。无数的男人在时间中淡化,她却死死记住了他。岁月沧桑,他是否也经历过挫折,是否也有印痕爬上额头?后来她向一个又一个追求她的男人摆出这个问题,答案是多种多样,多种组合的。慢慢地,她也糊涂了,不知道究竟想听什么。似乎怎么说都有道理,怎么说,其结果,其实质,都是一样的。试想一下他们穿越半个城市来到她的床上,告诉她性是一个道德标准,谁说不是一件令人沮丧的事。
现在,同样的问题摆在沈点面前。她想听听他的回答,不冲别的,就冲那道伤疤。
有时她觉得这道疤痕就像是一个女人的敌视,让她望而却步。
“你认为性是一件事,还是一个道德准则?”她柔情地依偎在他的怀里。
“性是一件事。”他说,他注视着她的脸,她的表情,她的怅然若失,又说:“也是一个道德准则。”
她就笑了。她看到了他眼里的天真。她以为天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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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风名人堂,杰出贡献用户 | 2004-12-19 13:26:00 | 显示全部楼层
12

沈点突然接到好友氏波的电话。天正在下雨,滂沱的大雨垂直浇注下来,路面一片汪洋。雾汽朦胧,路灯失去了往日的辉煌与干燥,照耀着城市,就像照耀着一个无边的坟场。
氏波说:“你妈妈病了。”
车子打了一个晃悠,就开进一个大水坑,发动机“呼噜”了两声,便溺死在里面。所有的声音都烟一般消失,只留个他和氏波。车内冷气袭人,他凝神听着。感觉像是又回到了岚里城,氏波伏在他的肩上,他的睫毛很长,覆盖着无限伤感。
氏波接着说:“是大病。”
氏波又说:“你觉不觉得你很自私,伤了很多人的心?你总觉得别人欠你的,可你有没有想过,你欠别人多少?你以为你寄些钱回来,她就能幸福吗?不,你太不懂得什么是幸福。你总是爱教训别人,说什么幸福就是享受,幸福就是汽车洋房,可你这么些年来活得幸福吗?我想你不幸福。你不幸福,你还剥夺了别人的幸福。”
氏波最后说:“她还有一个心愿未了。”
氏波没有把话说明白。但他想沈点肯定是清楚的,既然清楚,该怎么办,想必他也是有主意的。再好的朋友,毕竟还是两个人,两个大脑,两种思维。而且他是个局外人,理应懂得作为一个局外人应有的分寸。
雨仍然下得不可救药,仿佛要把这座城市下塌。沈点伏在方向盘上,眼泪就像是冲刷在玻璃上的雨水。
非要氏波告诉他,他才知道自己原来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他的骄傲,他的自信,他的“汽车洋房”,反倒成了对他的讥诮。甚至他的眼泪,比这雨水还要贫贱。他跳下车,站在路中央,企图让老天将他浇醒。他无法想像,病床上的母亲已经憔悴到何等模样。那苦苦祈盼的眼神,就像一枚银针刺向他的心窝。他恨天恨地恨自己,他是个罪人,他将得不到宽恕。
他拦下一辆出租车,调转头,又开回富星。一路上司机气都不敢出,被他的狰狞吓住了。
他今晚本来是要去一个地方,拜访一位大人物的。那人是香港一大富豪的公子,小富豪。小富豪,商人,在内地来讲是个港商,而且是为数不多的能受到当地政府礼遇的港商。沈点之所以能和小富豪扯上关系,是因为小富豪欣赏他。能被一个受到当地政府礼遇的港商欣赏意味着什么,他十分清楚。但是今夜,所有重要的事情都不再重要。

13
几个月前,沈点的酒楼花大价钱装修了一次。鸟枪换炮,铁盆换成了银盆,土砖换成了玉砖。还在包间配了顶级的音响。
但人算不如天算,谁知道规划中的地铁突然改道要从酒楼门前经过。一个工头手持盖了市政府红印的施工证,率领一帮民工不由分说地就将马路两头用砖头堵死,只留出一道“闲人勿进”的大门。紧接着,各式各样的大家伙坦克一样横行霸道地开进来,锤啊、凿啊、钻啊。晒得黑铁般的民工也就地安营扎寨,炊烟袅袅,内衣裤像战败的军旗挂得到处都是。
沈点看傻眼了。别说还有人敢来吃饭,就光听这噪音,脑壳都要裂开了。他找过市政局,但没人理他。其他商家也去找过相关单位,但都没有结果。换成是平时,什么工商、税务、卫生、劳保、城管,天天捉贼一样盯着他们。做点生意,就像是开慈善机构,到他们有事便找不着主了。
一气之下,沈点和其他商家联名到市政府上访,一日不给解决,就一日到那里坐着,日日不解决,就闹到省府去。反正省府市府,也就隔一条马路。再不行就上中央。简直太欺负人了,商人也是人啊。这些平时勾心斗角的生意人也变得异常团结,正应了生意场上的那句话:没有永远的敌人,只有永远的利益。
闹了几天终于有人来管了,工地封闭作业,营业时间不准开高分贝的机器,保留一个车道,免税,政府补贴部分损失。尽管如此,还是苦不堪言,撑门面的毕竟是顾客。饮食业本来已进入微利时代,公款消费的少了,酒楼的数量却日益增长,今天倒一家,明天起两家,竞争一天天白热化,可想而知沈点的酒楼门庭冷落到何种程度。生意淡了,人自然也就懒散了,可就在他最不抱希望的时候,小富豪出现了。小富豪请一帮人民公仆在他的酒楼吃饭。
小富豪多少豪华大酒楼都没有去,却偏偏深一脚浅一脚来到他这里,不能不说是一种缘分。
小富豪希望公仆们吃好喝好,关键是吃得高兴,喝得高兴,接下来的事情就好办多了。刚落座,小富豪便点了条龙虾。有个民间笑话,说首点龙虾的人是傻帽,但小富豪点龙虾就不一样了。小富豪是谁,谁敢说小富豪没有见过世面?谁敢说小富豪是傻帽?笑话是针对那些理应被嘲笑的人的,小富豪很轻易地就颠覆了这个笑话。不仅没有人发笑,还有一个“鸭公嗓”自视聪明,掰下一只触角,说看能否和端上桌来的对上,就知道酒楼有没有调包。“鸭公嗓”倒像是笑话了。还有“鸭公嗓”信手拈来的几个黄段子,也是笑话。假如“鸭公嗓”不能够引大家发笑,那他就失去存在的价值。
但在上菜的过程中,出了点小小的意外。意外就出在这只虾和“鸭公嗓”上。不是虾的触角没有对上,而是这里的芥油不合“鸭公嗓”的口味。“鸭公嗓”嫌这里提供的芥油不够刺激,吵着一定要换成日本北海道原装进口的那种。偏偏上菜的小姐没有经验,又不大会说话,说我们这里什么样的芥油都有,就是没有您说的那种。“鸭公嗓”的脸色立马就变了,像是受到轻视的狗,狂吠起来,非但教训了小姐一顿,还要她把经理请出来。
经理来了。经理就是沈点。他的存在意义不仅仅是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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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风名人堂,杰出贡献用户 | 2004-12-20 20:01:00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五章〗
14

故事还要从那个被称作婊子的女人——韩巧珍说起。
韩巧珍是从乡下逃婚到岚里城来的。那年她才十九岁,虽是乡下人,但因为漂亮,美满而实在的婚姻成了她的理想。母亲却偏偏为她选了一个常年戴墨镜,却一贫如洗的男人,就连不多的财礼也是他四处借来的。一看就像个骗子,同龄的女孩指指点点说。
韩巧珍从根子上厌恶他。看着他成天亲儿子一样跟未来的丈母娘泡在一块,尽拉扯些东家长西家短的事情,真想一扁担把他打出家门。想着婚后的第一件事就是还债,她的心都凉透了。她的婚姻,也是她的理想,可她在整个过程中就像一个旁观者,气过了也糊里糊涂的。眼看着就要迎娶,她心一沉,破釜沉舟,砸开衣柜拿了财礼,走了一夜走到岚里城。从此,这个名叫岚里城的地方便收留了她的后半生。
韩巧珍站在岚里城象征着文明的水泥路上,两条腿却不知道该如何迈动。她没有了方向。
她就这么站着,站着,慢慢酝酿出一股澎湃的悲愤,然后坐在树荫下放声哭了起来。假的哭成真的,简直到了悲痛欲绝的地步。
她相信眼泪可以改变一些东西。
她不害怕,害怕也可以是动力,为了崇高的文明,为了至高的追求,她不惜一切。接着她看到无数双脚向她靠拢而来,她充分调动自己能说会道的本事,向他们倾诉她的不幸:父母双亡,只有一个哥哥,却把她卖给一个五十多岁的老光棍。她说只要有人愿意给她一碗饭吃,她愿意当牛做马侍候他一辈子。她在赌,在向未知的生活发起挑战,但是没有人需要“牛马”。韩巧珍绝望地扬起快哭坏了的脸蛋时,她的泪水终于泡软了一个慈眉善目的老太太的心。
这里面有个前提:老太太有个还未成家的儿子。
造成这个前提的原因是:老太太家里的条件不好,老伴本来是挖煤工,在一次事故中丧生,儿子接了他的班,但儿子微薄的工资除了要买米买面,还要为老太太买大量的止痛片。她身上的痛处太多了,不管是什么痛,用止痛片总是没错的,止痛片便宜,但要像吃米那样的吃法也是一笔不小的开销。好在老太太的儿子不缺胳膊不缺腿。
老太太盘问过祖宗三代后,把韩巧珍领回了家。但还没到家门口,老太太便开始后悔。韩巧珍没有户口,她拉回来的可是一个名副其实的黑人、黑户,这意味着这个家的后代也将没有户口。没有户口就没有工作,没有工作就没有一切。接纳韩巧珍,对老太太来说无疑是一场冒险。
好在韩巧珍灵活,进门就洗掉了泡在洗衣盆里的一大堆衣服,让老太太紧皱的眉头又慢慢舒展开来。韩巧珍刚起身,便感到眼前一片漆黑,一屁股坐进了洗衣盆。
这一觉睡得死沉,等她醒来时,太阳已经老高,老太太正在外面同人说话。她正想出去瞧瞧,不料外面的人推门进来了,差点把她吓傻:一个黑头黑面的男人,就像一块刚刚打好的煤饼,咧嘴一笑,露出一口死人骨头一样白的牙齿。老太太赶忙将男人推出去,让他先到矿上的澡堂洗干净后再回来。等男人回来后,老太太才说,这是我儿子,沈大山。一个眉清目秀、唇红齿白的男人。他腼腆地笑着,不时掀起汗衫擦脸上的汗,露出一段健壮的肚皮,把韩巧珍看得面红耳赤。
韩巧珍立马就感觉到人生有些光感了。老太太却长叹了一口气。
接下来的几天,韩巧珍买菜,做饭,洗碗,绣花,挑水,把老太太活活侍候成了地主婆。老太太很满意,满意韩巧珍的受用,在她看来,受用就是女人最大的美德。至于漂亮不漂亮,倒不那么重要。这是一个夭折了好几个儿女,又早年丧夫的女人,她严谨地操持着这个家,生怕会败在未来媳妇手上。但老太太还是下不了决心。
空闲的时候,韩巧珍就借沈大山床头的书来看,又给沈大山讲她看过的书,两人一块讨论人生,话说理想。韩巧珍的理想口是心非,她当然不能说她的理想就是嫁给他。她非常清楚地知道,她必须从沈大山身上凿出一条生路来。而且要做得不动声色。
背着老太太,韩巧珍向沈大山发起了总攻。她就像一个不谙世事的小女孩,在他身上又拧又掐,撩拨着他尚未完全洞开的情感世界。就在一个月黑风高夜,就在老太太出去串门的十分钟,沈大山就把韩巧珍做了。
韩巧珍哭得很伤心,也很痛快。
对一个女人来说失去贞操意味着什么,老太太比她更清楚,在那滩新鲜的处女血面前,老太太不得不妥协。她拧掉鼻涕去给死去的丈夫上香,好像这一切都是她的过错。才十分钟啊!
老太太是这样想的:丈夫是公伤死的,矿上理应照顾他们,干脆让韩巧珍接公公的班,沈大山重新就业,这样就能两全其美。当老太太把这个想法说出来时,韩巧珍竟乐得憋出一个屁来,老太太严厉地白了她一眼。当她是一个外人时,老太太慈眉善目,但当她要成为这个家的一份子时,老太太便把自己当成了真正的地主婆。韩巧珍将来接手的不仅仅是这份家业,还有她的苦难。迟早有一天,韩巧珍也会是一张苦难的脸。
当然,老太太的很多思想韩巧珍暂时还不能够体会。她能体会的只有她自己的心情,比方说那个响屁。但这个屁还是来得太早。难以想像小小岚里城有多少人伸长了脖子企盼着那几个可怜的指标,他们没有办法逾越别人逾越不了的障碍。老太太这席话,倒像是说给那摊血听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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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风名人堂,杰出贡献用户 | 2004-12-21 16:43:00 | 显示全部楼层
15

去韩巧珍家要走一段山路,一路上她不停地讲着自己,说她虽然出生在这个鸟不生蛋的地方,但她追求进步,向往真正的爱情,讲到最后,没什么可讲了,才将真相和盘托出。
因为说得足够婉转,沈大山的手已经伸进她的衣服,触到她的乳头,事情就顺滑过去了。回到家,大闹了一场,退了财礼退了婚,也算是皆大欢喜。这时候,韩巧珍的神话已经在乡下传开。她通过对封建礼教的抗争,获得了许多人梦寐以求的城里生活。
接着,韩巧珍领着这个来自城里的文明人在村子里走了一遭,不知羡煞多少人。她也趁机摆款,故作哀伤地说:“这辈子恐怕是再也回不来了,金窝银窝,都不如自家的草窝好啊!”
大家笑笑,知道她这是讨了便宜又卖乖。
韩巧珍却变本加厉,见人就豪爽地说道:“以后乡亲们要是进城,到我家,我招待。”
她一点没有怀疑过她即将开始的新生活。在乡下偷情的日子也是快乐而刺激的,杨树林、高粱地、草垛,只要眼前有一袋烟的功夫没人,沈大山便按捺不住。
天上的云彩一块块往下掉,天空蓝得可怕,韩巧珍就摸着沈大山的胸脯说:“这辈子,我们死也要死在一块。”
沈大山没接她的话,他不喜欢这么沉重的话题。他说:“我想要个儿子。”
韩巧珍扑哧一声笑了,说:“会有的,就像你一样高大、结实,我们要给他最好的生活。”
“什么是最好的生活呢?”
“有知识,有文化,”想了想,又补充道,“楼上楼下,电灯电话……”
沈大山回去后,韩巧珍心急火燎地等了一个月,才等到迎娶的日子。日子是沈大山那边定好,托人捎来的。就个日子,一切从俭。韩巧珍没在意,家里人也不便在意。十里乡俗不同,况且是城里,城里是讲究文明的,不懂就最好是不问。按习俗,沈大山是不来的,韩巧珍就被两男一女,两辆自行车接走。
烈日炎火,再加上头顶的一块红头巾和这一路的颠簸,韩巧珍有些中暑的征兆。到了岚里城,天已经黑了,酒席也散了,她几乎是被几个人抬进洞房的。她撑着身子等着沈大山往过靠,好在他的怀里舒舒服服睡上一觉,却怎么也等不来,整个洞房静得倒更像是一个灵堂,气氛凝人。她不禁有点心虚。但她始终相信一种东西:爱。她和沈大山是相爱的。因为有爱他们就不再是单纯的两个人,而是一根脐带下的一对并列的胎体。因为有爱,她不相信有什么力量能将他们拆散。
除非他背叛了她,背叛了爱情。但她坚信不会有这样的事情发生。她吃准了他,吃准了这户老实人家。
她万万没有想到的是,老实人家也有险恶用心。先是灭灯,新郎才去揭她的盖头,二话不说就往床上按。这是一双瘦而软弱的手,这双手告诉她,他不是沈大山。新郎不是沈大山。
新郎不是沈大山,韩巧珍如同五雷轰顶。尽管他用尽了全力,韩巧珍还是一把把他甩到床下,他女人似的“哎哟”一声。她顺着墙根摸灯绳,终于开了灯,却看到地下爬着一个陌生而瘦小的男人。这也不是沈大山的家,她惊得说不上话来,去开门,门已经从外面锁死,便抬着身子撞了上去,撞昏在地上。
醒来后,她第一句话便是:“沈大山在哪里?他是不是不要我了?”
男人告诉她,他是沈大山一个远房堂兄,是沈大山的妈妈说媒,把她介绍给他的。
韩巧珍不相信地摇着头,泪水滚滚流了出来,还是那句话:“沈大山在哪里?”
“沈大山也快要结婚了,对方有户口。”男人说。
她一阵干呕,呕出来的眼泪挂在脸上,又昏了过去。
一连几天,韩巧珍都被这个男人精心侍候着。他是个老实人,对她百般依顺,但他不是沈大山。等她身上有了些力气的时候,她挣扎着去找沈大山。她要沈大山亲口告诉她他不要她了,否则她死也不会瞑目。院门是锁的,她就搬起石头砸开上面的锁。只有老太太在。她给她下跪,但并没有跪出沈大山来。
韩巧珍跑遍了这城市的大街小巷去找沈大山,他却人间蒸发了。她不得不认命,不得不钻进新丈夫的被窝。
更倒霉的是,她怀了沈大山的孩子。而她和丈夫还没有一次完整的性爱。每到晚上,摸着丈夫两条婴儿般的细腿,揪着他软塌塌的阴茎,真是又气又恨。他有病,后来她才知道是痨病,婚后三个月便卧床不起。
一种绝望和恐惧笼罩了她,每天早上醒来都不知道身边睡着的是一个活人还是死人。她甚至不大敢接近他,晚上就搬到外间睡。
一天夜里,丈夫发起了高烧,连续烧了半个月,最后一命呜呼。他死的时候眼睛都没有闭上,她合上了他的眼睛。死人的那种注视,她这辈子都忘不了。一个响炮,停放了一天,便拉去火葬。
韩巧珍做梦也没有想到,她竟成了寡妇。她的肚子已经高高隆起,谁都知道,孩子是谁的,而不是谁的。岚里城太小了,一阵细风就能把这点事吹遍。开始时人们还持以同情的态度,认为她是个不幸的女人。但很快,随着丈夫的死,她成了不吉利的女人。谁都不会相信,一场高烧会要了一个人命。
她百口莫辩,但也不能否认丈夫的短命与她无关。每天挺个大肚子晃来晃去,谁受得了。她的冷淡也是一个原因,在他需要一杯水的时候,她总是站在一个听不到喊声的地方。但不管怎么说,他是病死的,她没有用刀杀死他。
当地有一种风俗,后人(多半是死人的亲侄)为了尽孝,为死人成亲,把不管是死了多少年的光棍男人和死了多少年的未婚女人葬在一块。紫红的新棺木上顶着血红的洋布,吹吹打打,热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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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风名人堂,杰出贡献用户 | 2004-12-22 17:06:00 | 显示全部楼层
16

临盆的那天,韩巧珍一个人拄着木棍去医院把孩子生了下来。
正是春夏之交,天气还十分阴凉,她独自抱着孩子从医院出来,眼泪“唰唰唰”就流下来。有人看到了,不忍心便把她搀扶回家。又有人闻讯送来一些她们孩子小时候的尿布,来帮着熬了几锅小米粥,先把奶催下来再说。她们劝她千万别在月子里哭,伤了身子可是一辈子的麻烦。结果还是应了验,首先是眼睛,四十岁一过,看东西就朦朦胧胧,不到五十岁,便浑身是病。
望着身边鞋掌大小的孩子,韩巧珍既难过又害怕,她能不能将他养活,养大?她真后悔当时主意不定把孩子留下来,丈夫一死,她算是彻底绝望了。单位给的一点抚恤金根本支撑不了多久,她又不能再去闹。人家说了,这已经算不错,对她这样的女人公家是没有义务的。闹不来还让人笑话。她有公婆,跟着另一个同样痨病的儿子过,但她们是绝对不会管她的。不仅不管,还与她断绝了往来。见了面,恨不得在她脸上撕下一块皮来。要是没有孩子,也许她还有选择,她能走到岚里城,也能走出岚里城,何愁没有活路。
说到底,她还是想着一个人。他不想一直想要个儿子吗?她给他生出来了,他却不要她了?
她见过沈大山的老婆,一个剽悍的女人。她就想,她在沈大山身下会是怎么样的呢?她会叫吗?她那样的女人发出的声音该是多么粗犷,就像狼嚎。想到这个她就有种报复的快感。她得不到的东西,他们也没有得到。但这能证明什么,她的得意不过是转瞬即逝,贫穷与悔恨的生活却是持之以恒的折磨。而且沈大山的要求不高,不过是一个儿子,一件任何女人都可以办得到的事。这么想着,她的恨就又上来了。
孩子,也就是沈点满月后,韩巧珍回娘家住了几天。流言比风吹得还快,什么样的说法都有。还有人说她得了梅毒,那病可怕极了,只要沾上身就彻底报废,共用一个茅厕都会传染。害她一回家,哥嫂便在茅厕上装了门锁,赶她到十里外的荒山上大小便,里只有狼了豹了野猪什么的,让它们断子绝孙吧。她抱着儿子哭出岚里城,人们表现出难以忍受的淡漠。她把孩子放在路边的草丛,没走半里又折返回来。这之后,她就老是梦到丢孩子。天大地大,就是找不着儿子。一直梦到老,梦到死。
日子过得缓慢、艰难。这期间,倒是不少人劝过她,趁着年轻再找一个。这日子,有男人没男人就是不一样。她也想过,却总是提不起神来。能找个什么样的,还有沈大山那样的吗?又是沈大山,这堵在心口一辈子的痛,无尽苍凉。
也正是这种苍凉,重组了她作为一个女人的结构,又在沈点身上得以延续。
实在没办法,韩巧珍就干脆把门敞开。她梳洗打扮一番,还是别有一番风韵。夜里紧风吹着,常能看到一个人影贴在窗前,一闪就进去了。她跟一个男人好上了,又跟一个男人好上了。
她总是很利索地把自己脱光,死尸一样躺在床上,嘴角挂着一丝冷笑。有时候她口里含着一颗糖,还有时候是一粒盐,一口醋。想笑的时候就笑,想哭的时候就哭。
“喜欢和我睡觉吗?”她经常会这么问他们。
“喜欢。”男人们通常会这么说。
“我比你老婆怎么样?”
“强,强十倍、一百倍、一千倍。”
男人!她冷笑。但她还是喜欢这么不厌其烦地说下去,和他们调情。她常常笑得前俯后仰,有时笑声都能传到大街上去。有时是笑笑哭哭,哭哭笑笑。这就是她的生活。
她的快乐,基本上都集中在床上。也只有在床上,和这些男人,她才能暂时不去想人生的不如意。他们离开的时候通常会给她一些钱。她从不伸手要,她认为她和这些男人是有交情的。
有时候男人们也会问她:“你和多少男人睡过觉?”
“我比他们怎样?我比他们都好吧?试试,再试试,是好吧?”
还有些男人睡了她还要打她:“你个臭不要脸的婊子!”
这就是韩巧珍的生活。生活是油盐酱醋,是锅碗瓢盆,生活是这个男人去了,那个男人又来了,是在一张破床上的弹跳。也只有男人,能帮助她填补岚里城那长而又长的夜。在别人眼时,她是个坏女人,但他们告诉她,她不是。她从不对他们下圈套。但她也不是好女人。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样的女人。好在男人们约好了似的你来我往,他们知道,他们之间的任何干戈最终都会落在这个可怜的女人头上。尽管有人打她,但打她的也是关心她的。开始时只是玩玩,慢慢地就动了感情。假如她能把握好其中的一两个,这辈子也就算是有靠了,偏偏是在最关键的时候她就打退堂鼓。
说到底,她的心里还装着那个人,她不死心。
为了糊口,韩巧珍也做些小买卖,但她的名声不好,没有人照顾她的生意。孩子的奶水是一口都不能少的,她脸上的脂粉也是一层都不能少的,没办法,只好依靠男人。不时有女人到家门口骂街,她不爱听了就把门关起来听戏,《六月雪》、《孟姜女》、《杨文广夺帅》什么的,倒也有滋有味。只是儿子一天一天长大,她不时犯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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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风名人堂,杰出贡献用户 | 2004-12-23 16:47:00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六章〗

17

沈点的童年,正是七十年代末、八十年代初,国家命运发生转折的时期。
渐渐地,城市开始吵闹,走过一条繁华的大街,就像趟过一条正在发大水的河。也不时有些莫名其妙的事发生,为这个特定时期的严肃增加了一些喜剧效应。
最离奇的一件事是,一个在“文革”期间人间蒸发了七年的小干部又出现在大街上。他本身是个微不足道的小人物,但他的出现却掀起了不小的波澜。因为他与许多人、许多事件有关。当然,他是清白的,他聪明的蒸发证明了他的清白。从另一方面讲,他是活人。活人比死人多一张嘴,能为许多事情做出恰当的解释,甚至能把黑的说白白的说黑。他是清白的,里里外外,直至精神实质。而且在这关键的历史时期,国家百废待新,太需要人才。顺理成章的,小干部一跃成了大干部、实权人物。
从小干部到大干部、实权人物,不能不说他是这场世纪灾难中极少数的受益者。
当然,凡事都有代价。他的代价是七年。因为交代材料属机密范畴,那七年就被永久地封进档案袋里去了,引出许多民间猜测。人们比较认同的是,他一直躲在乡下姐姐家的地窖里。根据是,距他姐姐家几丈开外的一个茅厕突然漏了,原来下面已经挖空,差不多相当于一个小型的防空洞。洞口直达他姐姐家的院子,上面一口大水缸压着。大概是受了《地道战》的启发,洞里面还有好几个应急出口。据说里面冬暖夏凉,只是不见阳光,难怪后来的大干部一年四季都戴着很深的变色眼镜,看上去很有风范,其实是怕见光。七年的残酷生存,剥夺了他接收光明的权力,两千五百多个日日夜夜,他就在里面吃喝拉撒,拼命挖洞。只有在夜深人静的时候,他才敢走出来透透气。
后来小干部的姐姐下肢瘫痪后,他就天天坐着202吉普车呼啸而来,为姐姐倒屎倒尿,传成了佳话。姐姐死后,他在丧礼上悲痛欲绝,大骂万恶的“四人帮”,高喊“小平同志万岁!”。
这是历史。引用当今流行的一句话,沈点他们这一代与历史无关。历史对他们来说就像是放电影。但事实并非完全如此,至少那个戴变色眼镜的大干部的形象是被记住的。就像一个被牢牢捧住的信念。
沈点相信,总有一天,他也会完成那个从小干部到大干部的过渡。哪怕是两副眼镜的代价。
但他选择不了,至少在岚里城。唯一值得安慰的,是他在岚里城的一段友谊。
那是个叫氏波的孩子。他的父母都在大城市,搞科研的,很忙,照顾不了他便放在岚里城爷爷奶奶这里。氏波上学早,比沈点他们要小一些,转学前成绩挺好,转来后就蔫了。反正在岚里城这小地方也看不出什么好坏。氏波个子矮,胆儿小,常被欺负。他们天天让他踩着板凳擦黑板,又把板凳踢翻;他们把他放在秋千上,然后荡得老高,吓得他尿了一裤子;他撒尿时他们总是一把把他的裤子褪到小腿,胆儿大的还敢揪他的小鸡鸡。他受了欺负又不敢说,他奶奶偶尔踮着小脚找找班主任,也不解决什么问题。有些人注定就是要被欺负的。
唯独沈点不会欺负他。他们之间无冤无仇的,没这个必要。而且在沈点看来,欺负人是件相当没出息的事。当然别人先欺负他另当别论。沈点并不喜欢氏波,一个窝囊废,他最看不起的就是这类人,但他的家境不好,总是缺食少穿,有时文具都买不齐,远远没有氏波那么优越。出于一些不明目的的考虑,沈点也替氏波出出气,唬唬那些欺负他的孩子。氏波就带他去他们家吃饭,给他一些文具,做做小游戏。就这样,两人暗地里达成共识,强的帮助弱的,弱的接济强的。
在岚里城艰苦的成长岁月中,沈点挺感激氏波,主要是因为氏波的善良和宽厚,与这城市的孩子完全不同。另一方面,氏波的出现也延缓了他的堕落。与来自氏波的恩惠相比,他的那些义气之举实在不算什么。他不缺少义气,唯独缺少好的生活,讲义气的孩子总是流离失所。他们友谊的年代,正是中国翻天覆地变化的年代,很多坚硬的东西动摇了,唯有这份牵扯的友情,什么时候想起来都是暖融融的。
初中结束后,氏波回到父母身边,继续读书,沈点却就此开始流浪。他们都挺舍不得对方,但一切都不是他们能决定的。氏波准备离开的前几天,天天去找沈点,沈点就拉着他的手在岚里城的大街小巷走走。岚里城的街不长,巷也不是很多,不怎么经得起走,走出来的,全是忧愁。
氏波问过沈点的理想,沈阳说是远走高飞:“像燕子那样,想到哪里就去哪里。”
氏波听后很兴奋,说:“我们一起走吧,海角天涯,你到哪里我就跟到你哪里。”
沈点望着他,还是觉得他太天真,太柔弱,便说:“你不怕吗?”
“有你在,我什么都不怕。”他只是简单地想和心目中的英雄在一起。他紧紧握着沈点的手,生怕他飞了似的。
“死你也不怕吗?”
氏波不说话了。但他又坚信,沈点会保护好他。真要是到了无可选择的境地,要他们死在一块,他也情愿。他的生活就是沈点的生活,他的理想就是沈点的理想。
但一切都不是他们能选择得了的。氏波离开的那天,哭得很伤心。他抱着沈点久久不愿松开。待他重新抬起头来时,沈点突然发现他的眼睛很美。长长的睫毛像是覆盖着一窝泉水,晶莹剔透。就在沈点出神之际,氏波突然推开向前跑去,夹在风里的哭声悦耳动听。沈点也很难受,但他没有哭。他没有多少眼泪,也不值得。真的,什么都不值得他留恋。
氏波
捷报频传:运筹帷幄,成竹在胸;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也风名人堂,杰出贡献用户 | 2004-12-24 16:51:00 | 显示全部楼层
18

除此之外,沈点还有一个去处,五保户姜大爷那里。
在那条街上,姜大爷是最喜欢沈点的。姜大爷脑子有点问题,时而清醒时而不清醒。他原本是高干,文革期间被狠狠地整了一回,十指钉了竹签,在一个大雪纷飞的晚上被装进麻袋扔进只有野狼出没的山沟。本来是必死无疑的,他却硬是又爬了回来,落得个哆嗦的毛病。七九年平反后,姜大爷成了五保户,被政府养起来。逢年过节,省里市里各大领导都会来看他。这时的他,却早已是家破人亡。一见人多的场合就找缝隙钻。送给他的茶叶都当红糖嚼在嘴里吃了。有时从公共厕所出来,裤子还在大腿下面。守厕所的大娘总是这么喊着:“啊呀我的姜大爷,你怎么又这么就出来了,造孽啊,真是造孽啊……”然后麻利地帮他穿好裤子。
姜大爷家的院子是白沙石砌的,门前也长有一棵非常老的花椒树,花椒红的时候那棵树非常美丽,散发着麻麻的香味,十分醉人,就连花椒叶子都被摘了下来做烙饼。
这条街上的孩子几乎都是在这棵树上爬大的,姜大妈总是一脸善气的举着棍子赶他们。姜大爷被抓去后,姜大妈悬梁自尽。十七岁的儿子也与他断了父子关系,跑到乡下去了,从此再也没有回来。听说得了一种当地的怪病死了。也有人说是因为他们那伙年轻人常偷当地老乡的西瓜,老乡就在瓜里打了敌敌畏,给吃死了。可那么多人都吃了,就他出事,所以也不足为信。姜大爷在文革结束后得到这个消息时,尸首都没有了着落。出事的次年,那棵花椒树不再发芽,好几年枝干都是光秃秃的。直到平反,才又长出几片叶子,但再也不肯结果。
沈点常去姜大爷那里找点吃的,也帮姜大爷搞搞卫生。他的房间不通风,臭得很,有时还能从角落里扫出干屎。姜大爷一神志不清,就指着他喊:“儿啊,我的儿啊,告诉他们,我不是国民党,我没有当过叛徒,我是堂堂正正的共产党员,我跟毛主席打天下的时候,他们还都穿开裆裤呢……”
沈点很害怕姜大爷这么说。他不理解姜大爷的恐惧。他总觉得这房子里有种阴魂不散的气流向他压迫而来,不能呼吸。
一九八五年,姜大爷触电身亡,开完热热闹闹的追悼会后拉去火葬,又埋进了烈士陵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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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风名人堂,杰出贡献用户 | 2004-12-25 13:55:00 | 显示全部楼层
19

到了十五岁,国家规定的义务教育结束了,也就是说,沈点要开始经营自己的人生了。他陡然觉得身子轻了许多,一种无所适从的轻浮。许多同学在父母的扶持下提早进入前程,他却背着书包不知何去何从。母亲曾打算把他送到乡下木匠亲戚那里当个学徒,他拒绝了,木匠不是他的理想。他的理想在远方,只有在远方。他的要求不高,一个出生穷苦的孩子,总是很容易满足的,但远方远得就像天上的彩虹,可望而不可即。闭塞的岚里城,故步自封的岚里城人,也没有远方的概念。
在岚里城新建的桃河桥上,沈点把书包里的书全都倒进河里。最后索性把书包也扔了,点了支烟坐在桥栏上狠狠地抽。坐了很久,抽了五六支烟,他决定闯一闯。他一定要混出个人样来。就像社会上那些整天游手好闲却丰衣足食的混混一样,那才是真正的人生。但同时他也知道,那些混混们都是有背景的。或者说他们就是靠背景吃饭的。一个有背景的人与一个没有背景的人,是截然不同的。他就好几次看到过他们吃饭不用钱,买东西也不用钱,老板还要陪笑脸。他把一包烟抽完,空烟盒旋转着掉入河心。他决定冒一次险。这将意味着,他将要开始做一个不平凡的人。
在街上转悠了一阵,他决定在一家新开的面馆吃一顿霸王餐。他拣了个靠街的位子,要是老板不买账,他还可以跑。两块钱的清汤寡面,外加两片牛肉,却怎么也吃不出味道来,后背都被汗水浸湿了。但还没有吃完,他就给盯上了,屠夫模样的老板叉手站在他面前,等着收钱。
沈点竟然口吃起来。他说我没钱,老板便一把把他拎了起来,穿过厅堂,甩到后院,一顿拳打脚踢。地上有一堆沾血的鸡毛,滚水烫起浓烈的鸡腥味,他“哇——”一声把刚刚吃进去的面条全都吐了出来。
“你奶奶的,屌毛没三根就敢来吃白食了,我看你小子是活腻了。”老板怒不可遏,直到好心的厨房大师傅过来拉架,沈点才得空跑了。大师傅好像认得他,忧心忡忡地说了一句:“这孩子,算是完了。”
天渐渐黑了下来,沈点沿着街灯朝家走去,满腔的气愤,压得他喘不过气来。房门是紧闭的,但从门缝下面透出的亮光,无疑又暗示着一段奸情。他抬脚就朝门上踹去,直到传出母亲颤抖的责骂。他要她开门,她偏不开,他就砸烂了所有的玻璃,扬长而去。这一走就是几个月。
他偷过,抢过,打过零工,就为了混一口饭吃。生活狼狈不堪。不管母亲怎么央求,他就是不回家。那段时间他感觉自己就像是河里一块滚动的石头,没有目标,没有方向,一步一步滑向失足。还有许多人看着,他们冷笑着,无动于衷,似乎一个这样出生的孩子就该是这样的下场。
不久,沈点加入了一个组织。组织里好些人和他一样还都是孩子,可个个身手不凡,拿起刀就敢杀人。他们根本不知道什么是害怕。和他们混在一块,结果可想而知。后来这个团伙越来越壮大,奸淫掳掠,为害一方,后来被公审了一大批,又在西河滩枪毙了一小批,才算是把他们镇住。组织瓦解之后,一些人从良做生意,沈点就跟着跑腿。
不可阻挡的是,沈点出落成一个模样出众的帅小伙,又学得能说会道,颇招女人喜爱。他和许多女孩谈过恋爱,和许多女孩发生过性关系,再甩掉她们。他要的就是这种效果。接着他又和许多女人睡觉,花她们的钱。每每在她们身上折腾,他就愤愤地想,我就是要把你们这些贱货全睡成婊子。一次一个女人指着他的鼻子说,你和你妈一样的贱,被他打歪了嘴。母亲是有尊严的,即便是做了婊子。他是喝着婊子的奶水长大的,婊子的奶水再苦再咸也要比挨饿好受得多。他曾不止一次地想,假如他要是有父亲,他们母子肯定不是现在这个样子。至少,母亲不用去做婊子。
后来他被捉奸在床,女人的男人领了一帮人来,把他吊起来打了个遍体鳞伤,还要破他的相。他苦苦哀求,他们就从他的大腿上活生生切下一片肉来。他在床上心灰意冷地躺了一个多月,决心离开这个鬼地方。他认为是这片土地冻结了他的生命,他一定要走出岚里城,哪怕是付出生命的代价。只有拉开与岚里城的空间距离,他才能像个人一样活着。
也许是天意,不久之后他挂上了一个从澳门来躲债的女人。女人看上去只是比韩巧珍略微年轻一些。女人十分喜欢他,就打算把他带到澳门,一块赚大钱。后来沈点才知道她的底细。她原是广东人,年轻时嫁到澳门,没多久便成了弃妇,靠拉皮条营生。她嗜赌成性,经常是债台高筑,没办法了就出来躲一阵。他们相约在广州见面,然后从珠海偷渡过去。沈点没有把真相告诉母亲,只是说一个朋友在那边做外贸生意,要他跑跑腿。
临行前,沈点亲自为母亲烧了开水,侍候她洗澡。他用毛巾给母亲搓着脊背,眼泪“叭哒叭哒”就滴了下来。这就是母亲,美丽而又贫穷、卑贱的母亲。她是婊子,可她和他睡过的那些女人不一样,她比她们高尚,比她们纯洁,就是她,用瘦弱的肩背撑起他做人的尊严,把他从一个被鄙视的地位推到了鄙视的地位。他鄙视岚里城,鄙视岚里城的生活,更鄙视岚里城的人。他发誓要让这片土地上的人们看看,一个婊子的儿子是如何出人头地的。为此,他可以不择手段。
那天,人们惊讶得合不拢嘴,眼望着沈点朝火车站的方向走去。母亲跟在后面,一把鼻涕一把泪。她其实是高兴,儿子终于走出了这块是非之地。也有担心。她不知道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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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风名人堂,杰出贡献用户 | 2004-12-27 16:47:00 | 显示全部楼层
20

一路上,望着车窗外南方蒙蒙的雨雾,沈点心里一片迷惘。他不知道他将要面对的是什么,他的人生是个未知数。
下了火车他立马就被女人接去澳门,但当晚,女人便被乱刀劈死了。他们正在做爱。本来沈点已经很困,到南方的车票空前紧张,两天三夜的硬座,厕所里都是摇摇晃晃的人,下车半天,他的脑袋还在眩晕。但女人要,女人是他的主人,女人将决定他的一切,他不敢不听。不光是做,女人还要一些高难度的动作。女人说他们这是在澳门做爱,就要做得与众不同。但她这句话还没有说完,便有人砸门。情急之中女人把他推到床下,然后整扇门就垂直砸下来,他们用他听不懂的话争吵了一阵,刀起刀落,便把女人活活宰了,黏稠的血浆从床上流到床下,沈点尿了一裤子。
这就是澳门。
他从女人那里卷了点钱财跑出来。他没想到这世界上还有澳门这样的地方,就像是一个罩在瓶子里的婊子,令他无法近身。他摸摸哪里都是坚硬的,建筑坚硬、钱坚硬、口音坚硬,就连人的皮肤和那汹涌的海水也是坚硬的。他就被这所有的坚硬支配着,在坚硬与坚硬之间找寻着一条柔软的通道。
他在酒店当过侍应,干过皮肉生意,走私过香烟,经历过几次血腥事件,还偷运过毒品。他们把毒品装进避孕套,吞到肚子里或塞进肛门,带到这边。有一次他很要好的一个同伙肚子里的避孕套破裂,倒在地上爬不起来,他想扶他一把,但同伙立马用眼神制止了他,果然不到一秒钟,两个神速的士兵便朝他们走来,他赶紧混进人流中。直到后来,经过漫长的挣扎,他才在一家赌场站稳脚跟。
赌场的老板是个四十多岁的葡裔,皮肤粗黑。一次抓住一个出老千的,河南来的一个男人,都已经赌得倾家荡产。开始时那人还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处境有多危险,以为认输或是赔点钱就没事了。但老板说是要他一根手指,至于哪一根,男人可以自己选择。男人懵了,跪在地上求饶,但老板没理会这些,转身向楼上走去。在楼梯口,他看到一张新面孔,然后就对这个新面孔说:“你来吧。”
“我不会。”新面孔低声说。
“不会?那就学学,你杀过鸡吗?剁过鸡爪吗?差不多的。”
“我不敢。”
“我不敢,”老板学道,又将声音提高了八度,“不敢就别在我这里混!这是规矩,你去问问韦奇立(当时澳门总督),如果他说可以,那我这个赌场就白送给你!”
“或者让他砍你的,总之,我今天是要看到一个手指头落地。”老板说这话时声音轻飘飘的,却透着不可抗拒的威严。
老板的一举一动都很得体、自然。或许是因为他有充足的理由这么做,而且丝毫不沾罪恶。澳门是赌城,各种各样的赌博统称博彩业,是澳门的支柱产业。在这个由政府和黑社会共同维持和平的小岛,只信奉权力。剁根手指,实在不是什么事。曾有些自作聪明的人欠了钱就跑回内地,以为找个偏僻的山沟沟躲起来就没事了,最后都喂了野狼。
这时已经有几个人把那男人按在桌上,并掰出一个手指,另一个人找来一把长刀,递在新面孔面前。望着面前这把闪着寒光的刀,和那男人嘶哑的哀嚎,新面孔浑身的肉都在抖动。但他别无选择,从进赌场的第一天起他就牢记着这里的规矩,尽管他还是孩子。孩子必须要对他严厉一些才能长大,老板望着新面孔,脸色平静。也许多年以后,新面孔眼里的平静就是从老板这里学来的。
新面孔终于接过刀。刀很沉,也很有力量。他径自走向那根手指头,它白白胖胖的,已经失去了血色,好像是一根塑料棍。他的眼里脑子里只剩下那根塑料棍,却不知道怎样下手。是不是像电影里那样,猛然一挥就下去了?显然他不具备那种技艺,而且,赌场还有个不成文的规矩,必须是一刀,否则他就会被看不起。保险起见,他把刀刃放到手指根部,一只手握着刀柄,另一只手按在刀背上,就像小时候见母亲切菜一样,狠狠切了下去。
新面孔额头渗出密密的一层汗,但他始终没闹明白,他切下来的是哪只手指。老板走上前,亲切地帮他擦去汗,又拍了拍他的脸,问他是谁介绍来的。他说了一个人的名字,其实他是在给了那人三千澳币后人家才肯介绍他进来的。老板就说以后要是再有人问你这个问题,就说是我的人。但你要记住,任何时候都不能给我丢脸,否则你这张脸就别要了。新面孔点着头,心跳得厉害。
老板在新面孔身上下了很大功夫。老板是半个基督徒,另一半又信佛性。澳门的宗教复杂,耶稣带领人们追求光明,观音菩萨保平安。老板曾在他家里指着墙上《最后的晚餐》对新面孔说:“基督耶稣说,‘我实实在在告诉你们,仆人不能大于主人,被差遣的人也不能大于差遣他的人。’”
为了让新面孔听懂,老板特意把耶稣的话转换了一下:“出卖主人是最卑鄙无耻的一件事,出卖别人的人也终将被别人出卖。”
这时候老板还把新面孔称作孩子。老板欣赏新面孔,不仅欣赏,还很喜欢。他给过他一些好处,并想以这些好处控制他。这并不复杂,在一段时期内确实如此。可孩子总是要大的,长大了就要背叛,他显然忽略了这些,低估了一个孩子的能量和邪恶。一天,孩子轻易地就将他出卖,家产散尽,还断了一条腿,吞枪自杀。而孩子得到的,不过够他一夜狂赌的钱。
新面孔开始重新思考自己的人生。七年的沉浮,新面孔几乎把自己全部交付出去,不敢想明天会怎么样,也不去猜测生活中暗藏的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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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风名人堂,杰出贡献用户 | 2004-12-27 16:47:00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七章〗
21

什么是真的?没有。什么是假的?也没有。只有碎的,和不碎的。碎的是往事,不碎的是思念。思念就像是挂在墙角的一张蜘蛛网,旧了就吃进去,再吐出新的来,年年月月,周而复始;又像是一面残破的镜子,时不时坐过去照照,看着苍老如何在脸上蔓延,如何把一个人变得木头一样腐朽。
沈点杳无音信的七年,韩巧珍产生了深深的恐惧与内疚。她知道儿子是因为恨她才离开岚里城的。打他落地起,他的人生便伸向无边的荒凉与灰暗,他接受不了自己是私生子的事实,更接受不了母亲是婊子的事实。但澳门又是个什么样的地方,在这个世界上,她还能想到比澳门更乱的地方吗?
为了了解那个远离内陆的巴掌大的小岛,韩巧珍跑去了那种只有小年轻人才光顾的录像厅,看流行的港产片。什么《赌王》、《赌神》、《赌圣》。边看边流泪,都成了笑话。越是不去想,那些镜头却偏在她眼前晃,往梦里扎。那种直捣灵魂的恐惧,日日夜夜折磨着她。她就后悔不该放儿子走。事实并非如她先前想像的那样,是投奔光明去了。她还一直引以为荣。可见她的无知。当有人问起她儿子的情况时,总是“还好还好”回答着,谁知道在这“还好”之后她要黯然伤神多少天。想到痛处,吃成把的安定都不能入睡。
当七年后,沈点离开澳门,韩巧珍接到他的来信时,竟瘫软在地上。她摸着信封,揉着信纸,那个哭呀,哭成了烂泥。随信寄来的,还有一张汇款单。随之而来的,是源源不断的汇款单。她拿着这些钱上街,买东西,再把买来的东西拿给邻居们看,告诉他们,这是用儿子的钱买的。她不厌其烦地炫耀,这等了近三十年的回报。因这些钱,人们开始对她刮目相看。
后来装了电话,韩巧珍就天天坐在电话机旁,痴痴地等。忍不住了就打过去,问问儿子吃饭没有,睡觉没有,那儿热吗,冷吗,还在下雨吗?她紧贴着话筒,从他的只言片语里猜想着他的生活。可儿子始终是那么冷淡和敷衍。她就想,他还在恨她。她猜度着儿子的心情,甚至旁侧敲击地告诉他,她现在的生活是多么不同。可还是于事无补。儿子给她的钱,花起来也不顺手了。大部分她都存了起来,存在自家的瓦罐里,又想办法架到房梁上。要解决她一个人的生活很简单,她是个穷惯了的人,就算是给她一座金山又如何。儿子也提过把她接到南方,那里有潮湿的空气、温暖的冬天、漂亮的花园,但她摇摇头,哪里也不去了。她老了,就留在岚里城,她已经在岚里城呆了三十年,熟悉这里的一草一木,去哪里都不再习惯了。
她其实也想去,但她怕给儿子制造负担。她看不到,电话那头儿子早已湿润的眼睛。
后来儿子回来了,十七岁的叛逆少年已经是个成熟大男人,母子间却再也没有什么沟通。母亲还是母亲,只是老了点,可儿子已经不再是儿子。她甚至觉得自己不配有这么一个光鲜的儿子。她想摸摸他的脸都有点伸不出手。想当年,她可是伸手就敢抽他的。母子间常常是相对无语。是啊,岚里城带给他的伤害太大了。她需要时间适应,可往往是不等她适应过来,儿子又该走了。儿子已经是一个有事业的人,很忙,她不能为了自己的一点私欲而耽误儿子的前程。
一场大病之后,韩巧珍剩下了半条命,与此同时,身体的需求也骤然减少。她开始拒绝男人。似乎一夜之间她就变得高尚起来。她要改写她在岚里城的历史,她希望儿子有一天从澳门回来,看到的是一个有尊严的母亲。她期待着那一天的到来。但是,许多个男人淡下去了,却有另一个男人浮出水面:沈大山。
人生的无常,恰恰在于它的戏剧性。半年前沈大山的老婆突发性脑溢血死亡,沈大山跟儿子儿媳不和,矛盾越积越深,便被赶出家门。原因和韩巧珍不无关系,他老婆活着的时候就常常为这事闹翻天,还有那些流言蜚语,他让他们全家蒙羞。他这边还没有镇定下来,两个儿媳便挑唆众亲戚要开棺验尸,说这是一个阴谋,一场谋杀。这事闹疯了岚里城的一条街,还惊动了公安局,两个儿子继承他的窝囊,对老婆言听计从,老婆说把沈大山赶出家门,他们就去抄他的铺盖。
这事传到韩巧珍这里时,她先是幸灾乐祸,接着就心软了。他也是个苦命人啊。好端端的一个人,竟落到这种境地。当然,还因为他是沈点的父亲,这是刻在女人子宫的事实。过去她总是在沈点身上找沈大山的影子,沈点不在了,她就在沈大山身上找沈点的影子。她害怕时间会令她的记忆模糊。看一回,痛一回。有时在街上相遇,她望他,他也望着她,那种说不出的感伤,简直能令人昏厥。从三十年前的绞痛到三十年后的隐痛,他活活从她身上烙下一层皮。
人会变老,心也会变老,感情的劫难,却是逃不过去的。就因为没得到。就因为他就在她的眼皮底下,却无法触摸。她把一生的时间都溶解在对他的爱恨之中。尽管已经过去三十年,尽管由于三十年的风化,他连一块完好的皮肉都没保留下来,她还是要捧着他的名字辨认他的尸首。
于是韩巧珍做了一件惊天动地的事,她把沈大山接到家里。
这成了岚里城最具轰动的新闻,也大大激发了人们的热情,关于他们的爱恨情仇又沉渣泛起。人前人后,他们倒也大方,都是能摸到坟边的人了,也没有什么想不开的,而且还到街道登了记。唯一欠缺的,就是沈点这道手续。他们也常常会为这事争吵,流泪,一本一本的旧账往起翻。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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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风名人堂,杰出贡献用户 | 2004-12-28 17:09:00 | 显示全部楼层
22
二十九楼的雨,听不到从地面掀起的那种尘嚣,却是另一番的伤情。沙哑的,磨心的痛。
“嫁给我吧!”沈点说道。
江水红哆嗦了一下。她没有想到这一天来得这么快,浪子终于知倦归巢了。但是,她还不确定自己是否要做他的巢。也曾花前月下,良辰美酒,但每一次留给她的又都是断垣残壁的结局。她怕了。她需要权衡。她要把所有的条件统统量化,再放到一个容器当中观察它的生命力,才能做出决定。她可以不要玫瑰,不要钻戒,不要任何的承诺,但她需要一个清醒的大脑。此刻,她就像陷入一个迷阵,危机四伏。暗中,她积蓄着力量,反驳他的力量。
她缓缓问道:“你能给我一个理由吗?”
“我爱你。”他说。就算是为了母亲,他也觉得自己需要停靠了。而在这之前,距离是那么遥远。
“那你有没有想过,仅仅有爱是不够的。”
沈点哑了。一道电闪,一个响雷,他像是刚刚才认识她。他没有想到会是这样的理由。他想同她结婚,她却告诉他仅仅有爱是不够的。他是多么的不自量力。“那你爱我吗?”他反问道。
轮到她发愣了。他注视着她。他的注视像是把她缩小了许多倍。她说:“再给我些时间好吗?”
“红,不要离开我,我感觉天就要塌下来了。”他紧紧搂着她。
“红”。江水红的心就像是漏了一样。她想说什么,可她又能说什么?她搭在他身上,就像是一段柔软的绸布,没有分量,没有气息。她想把他缠得更紧一些,但她的身体却不停使唤地下滑。她温柔地吻向他,试图让他把自己搂得更紧些。透过他湿淋淋的衣服,她感觉到了温暖,但这温暖却无法在两人之间传递。难道人的感情真的是如此脆弱,一旦认真就会立马魂飞魄散?她又把手伸进他的衣服,轻轻地抚摸着他的肌肤,试探着他的反应。
夜色温柔,又这么沉静,苍白。一番云雨之后,沈点讲起了岚里城。岚里城的燕子。他也搞不大明白,燕子只不过是记忆中的一道掠影,内心深处的感情却是这么深厚。小小的燕子,要同天空搏斗,要与大海厮杀,谁能想到它们竟然是天空和大海的对手。尽管一路上损兵折将,但没有什么力量能够阻止它们。据统计,燕子的平均寿命是十一年,这意味着他们要历经二十余次的长途跋涉,而人的一生,是否经得起这样的折腾?
这晚,江水红做了一个非常可怕的梦。她梦到了沈点的葬礼。她哭天喊地,可是叫天天不应,唤地地不灵。他的面容恬静,挂着令人痛断肠的浅笑。风,冷冷的风,吹起灵台上的黑纱。突然,从天外飞来无数的燕子,刹那间铺天盖地,将灵堂团团围绕。它们尖叫着、哀嚎着、上下飞舞着,就像是失去了一位可敬的领袖。最后,这些燕子竟合力将沈点抬走了,越飞越远,越飞越高,消失在茫茫苍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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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风名人堂,杰出贡献用户 | 2004-12-29 16:54:00 | 显示全部楼层
23

次日,沈点和江水红起了个大早,直奔机场。
沈点的脸色非常不好,一脸惊恐,不是拉了这个就是拉了那个。上出租车时,手又被车门重重夹了一下。倒是江水红挺沉得住气,行李、证件、钱,样样考虑齐备。在机场候车室,她还不忘买几盒礼品给韩巧珍。她对韩巧珍这个女人充满了好奇——在沈点的感情世界里,她无时不在,无处不在。而且她相信,就是韩巧珍一直在暗中引领着沈点的情感去向。她只有跨越了韩巧珍,才能更稳固地抵达沈点。韩巧珍病危,倒更像是一个机会。韩巧珍一死,她就可以接手沈点的全部。她的心是快慰的,一身黑衣,像是真的要去参加一个葬礼。
沈点一言不发,脑子里却晃动着一幅不堪入目的画面:和母亲的乱伦。这是他凌晨小睡时的一个梦。一切都是母亲采取主动,他吓得大气不敢出。在他进入母亲的身体时,更是僵硬得不敢动一下。母亲下体的味道浓烈。
而事实上,这样的梦已不是第一次,几乎是从他性成熟起就开始了。有时候是母亲和岚里城的男人,他在一旁看。每一次都像是一场灾难,大汗淋漓。他把头埋入江水红怀里。此时此刻,她就是他的安慰,她就是他的温暖,她就是他的幸福。在她怀里,在九霄云外,在现在与过去之间,他的的确确感到了幸福。那个十几年前受尽贫穷和屈辱折磨的孩子,也终于有了自己的幸福。
要说还有什么遗憾,那就是母亲。他拯救了自己,却没能拯救母亲。他想不通为什么母亲会如此眷恋着岚里城。生不能做岚里城的人,死也要做岚里城的鬼。他想不通,就像他已经遗忘了岚里城还存在一个沈大山。而今母亲是要死的人了,母亲一死,他就可以修改他的历史。从此再没有人知道他是一个婊子养的。
下了飞机,呼吸着岚里城,感觉又像是回到了十几年前,死去的流言又死灰复燃。尽管岚里城的变化也很大:到处在开挖,到处是千篇一律的建筑,到处都是不认识的人。地下资源被大量开采,生态环境受到很大程度的破坏,天空不再蔚蓝。据说一个外国专家来这里考查,只留下一句:这地方不适合人类居住。曾经荒凉的如诗如画的岚里城,竟成了一片工业废墟。望着千疮百孔的岚里城,他的心底掠过一丝快意。也有人找过他,希望他投点资,为家乡的繁荣做点贡献,政策上肯定会有很大的优惠。他婉拒了。他对这片土地没有感情。
他死死攥着江水红的手,直奔医院。也许是他的虔诚感动了上天,就在当天早上,韩巧珍竟奇迹般地活了过来,还梳洗打扮一番,一点也不像是病人。其实明眼的人都知道,这已经是回光返照。一分一秒,都弥足珍贵。唯有沈点不知道。没有人告诉他。没有人敢。但很快,一切又都变得支离破碎。韩巧珍的手里握着一把碎片,沈点的手里握着一把碎片,当第三只手伸过来时,预料中的战争爆发了。
“我没有父亲,我也不需要父亲。”沈点站起来,冷冷地说。
“你不能这么说。”韩巧珍说,刚刚止住的眼泪又流了出来。
这时病房里只剩下沈点母子和沈大山。氏波陪江水红去了医院旁边的一个小公园散步,两个同样关心沈点的人都有些话要说。沈大山自始至终都立在墙根,保持着赎罪的姿势。关于他们之间的事,沈点也隐隐约约知道一些。但毕竟耳闻不如目睹,他还是感到了伤害。他接受不了。回想当年他被岚里城的男人揍来揍去时,他到哪里去了?他现在站在这里算什么?要是放在十年前,他可能一个箭步上去就把他打趴下了。母亲教会了他仇恨,现在又要求他宽容。
“那我该怎么说?你让我现在跪在他的面前,叫他一声父亲吗?”沈点几乎是在吼,“从生下到现在,我就没有叫过父亲。我不知道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滋味。小的时候,我一听到别的孩子喊父亲撒腿就跑。我很害怕,我很害怕我没有父亲这个事实,我很害怕别人骂我是杂种。他现在站在这里算什么?他装什么可怜?他忘记了他当年是如何威风的吗?他还不如一条狗,他怎么不去死?你这又是为什么呢?你现在还缺什么,你告诉我,我都满足你,你为什么就不能把你的恨也坚持到底?不,你根本就不关心我,你只关心你自己,你知道我这些年吃了多少苦,遭人家多少欺负吗?你不知道,你永远都无法想像我是怎么挺过来的,你永远都无法想像我内心的痛苦,你现在看我很好,可是我好在哪里?”
“他总该为自己的罪过付出代价吧。”他伤心地说。
但他的恨,也不可能是彻底的恨,在刚进门时他看到他们迅速分开的手,既刺痛,又嫉妒。
韩巧珍摇摇头,只说了声罢了。看来,她只有带着她的遗憾上路。她没有办法向儿子倾诉她和沈大山之间暗存的爱恋。三十年都过来了,也实在没有必要和最后的几天作对。她更不能责怪儿子,任何时候都不能,她宁愿承担下所有的痛苦。接着,韩巧珍坚持要求出院,她是有道理的,她想死在家里。刚回去便吩咐沈点把房梁上的瓦罐取下来,打开一看,里面全是钱。她说这些钱你不能带走,就放在这里,等你有一天走投无路了再用它。沈大山也不能用,他没有资格用,况且他还有退休金,他也是没几年活头的人了。接下来,她交待一下邻里之间的债务。最后,是这房子。她说:“不管什么时候,你都要记住,你是有家的人。这就是你的家。沈家的祖训是不能变卖家产的,你要牢牢给我记住。有这房子,就有你的退路。”
她说:“我这辈子最大的过错就是生下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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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24

其实在整个葬礼期间,还有一个一直在忙碌的人。氏波。
只是他的功劳不容易体现。甚至他这个人,也是在葬礼之后才引起大家注意的。氏波上了大学,学医的,毕业后排除了一些困难分回岚里城,岚里城有他割舍不下的少年情谊。当年沈点拉着他的手走在岚里城的大街小巷,成为他一生之中最美的画面。转学后他回过岚里城一次,去找沈点,他却独自高飞了。他撇下他独自高飞了。氏波打听过他的下落,不是杳无音信,便是众说纷纭。他也渴望飞翔,像沈点一样想去哪里就去哪里,而他终究是飞不起来的,他没有翅膀,沈点的翅膀长在心里,他的心里只有雨湿的忧愁。
离开岚里城,投身到一座繁华的大城市,开始时氏波很喜欢,后来就不喜欢了。繁华到处都会有,而且日新月异,只是关于友情,好像今生只此一例。大二的某个晚上,他躺在床上睡不着,又想起了沈点。那段时间他正在钻研性心理学,他突然意识到,他的怀念已经超出了友情的界线。这几乎是改变他一生的一夜。那时候,医学上对他这种情况的解释是:性心理障碍。换句话说,就是性变态。他怎么就成了性变态?他想不明白,就越想。
一次他们系争取到一具尸体,刚刚出车祸而死的,一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经家属同意,他们要摘他的肾,取他的眼角膜,再送到火葬场。他当时正中着暑,感觉特别恶心,就站在一旁看。当尸体推进手术室,打开塑料布,他看到死者和沈点一样的发型和蓝背心时,竟当场昏死过去。老师说他心理素质差,不适合做医生。他现在就坐外科门诊。这之后,他一次次梦到了沈点的死,他死在多海浪的南方,他抱着他的尸体痛不欲生。
因为怀念沈点而怀念岚里城,又因为怀念岚里城而回到岚里城,这就是氏波。他不现实地以为只要回到岚里城,就能与过去接续起来。似乎只有在岚里城,他才能找到一种行之有效的呼吸方式,他的情感才是畅通的。他是个性情中人,没有特别的幸福,也没有特别的痛苦,只是茫然。他就在茫然中等待沈点的归来。他想只要他还活着,总会回来的。为此他和父母闹翻了天。从小到大都是父母要他怎么样他就怎么样,他们要他来岚里城他就来了,要他离开他就离开,要他上大学他就上了,要他学医他也学了。人总要生病的,医生不用担心下岗,这就是他们的理由。他其实非常讨厌医生这个血腥的行当,但他没有反对的权力。他眼里的惆怅,春情的萌动,做父母的是永远观察不到的。他们很忙。他们衡量幸福的标准就是工作、家庭和收入。
但是他错了。他忽略了很多问题,因此注定是要失败的。没有沈点的岚里城已不再是岚里城。而且岚里城已经不再适合怀旧,拆的拆,建的建,就像一片工业废墟,他却是一天天成熟起来了。他知道,是他放大了自己的感受。前几年在岚里城还能看到燕子,打斗着争一个泥窝,他就会想起沈点,后来燕子消失了,就再很少想。他开始想别的事情:工作、家庭、收入。直到有一天,沈点打电话给他,他当时正在写一份病历,一条电话线牵着两个人,中间是空长的沉默,足足十几分钟,病历上划满上杠杠。他好长一段时间都缓不过劲来。
这期间妻子宫外孕,送到医院时只剩下八克血,作为医生他却一点迹象都没有发现。这事成了医院的笑柄,也成了妻子的话柄。因为这八克血,他单纯得白纸一样的妻子警觉起来,发现了他的问题,他现在就生活在这八克血的阴影之下。
但这一切,沈点都不知道,有时他也隐约感觉到了点什么,但总是来不及琢磨这感觉就跑了。面对氏波,他唯一能形容上来的感觉就是平凡。曾经的飞扬的尘土都变成了土壤,他竟还是如此平凡。平凡而微不足道。他现在的生活是酒楼、富星和江水红,氏波不过是一个小小的配角。氏波的作用不能扩大,尽管他一直都在默默付出,但他的付出也无法使他走到前台。
倒是江水红和氏波有过一席不同寻常的对话。还是在小公园的那次,他对她讲了沈点的身世,他说他小的时候很可怜,我希望你能好好对他。江水红不乐意了,她觉得他没有权力这么说,立马就板起了脸,反问道:“你怎么知道我对她不好?”
“我没有别的意思,我只是希望你不要伤害他。”他说。
“伤害?”江水红夸张地叫道,“你是在妒忌我吧?”
“妒忌?我妒忌你什么?”
“你是他的过去,我是他的现在,你说,过去跟现在,哪个更重要?”
氏波的脸立马就红了。她找到了他的要害,又毫不留情地点下去。氏波,一个没有经历过大起大落的人,怎可能是江水红的对手?顿了一会儿,他问道:“那你爱他吗?”
“爱?”江水红笑了,哈哈大笑,像个军国女特务。这一笑把气氛推向高潮。也许她不该这么失控,可她忍不住。她觉得这个木头一般的男人甚是好笑。她甚至觉得,这里所有的人都很可笑。岚里城令她失望。韩巧珍也令她失望。她甚至没有办法形容她的失望。倒是沈大山还像个男人,忍受着沈点母子的刻薄与中伤。
最后,氏波说:“你是个凶狠的女人。”
她反复推敲着氏波的话,心里涩涩的。她拆穿了他的面具,他也拆穿了她的面具。后来她把氏波的话转述给沈点,稍稍做了一些调整,把尖锐的部分削下去。承认与否,氏波击中了她的要害,伤了她的自尊。她的自尊要比氏波尊贵,她怀恨在心,她必须把这种不快拔出来。最好的方法就是得到沈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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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风名人堂,杰出贡献用户 | 2004-12-31 09:01:00 | 显示全部楼层
25

接到小富豪的电话,沈点立马就想到了海市蜃楼。
海市蜃楼的解释是:由于光线在大气层中的折射而产生的自然现象。他很小的时候,就曾看过一部名叫《海市蜃楼》的电影。那部电影中有这样一个情节:一个在沙漠行走的男人,突然在蔚蓝的天空中看到一张女人的脸。他确信这个女人是存在的,然后历经千难万险,终于见到了她。不一样的是,沈点看到的是财富。他确信他看到的是财富。现实的奇迹,他还是相信的。他那跌跌撞撞的十几年里,充其量不过是学会了如何走路。距离真正的成功,还远得很。他太需要机会,太需要小富豪。归根到底,这世界是小富豪一类人的,他们是天下财富的主宰者,他们如日中天,他们到了哪里,哪里就是通天的绿灯。
但是沈点爽约了。
不过小富豪又打电话给他。小富豪的秘书告诉小富豪,沈点爽约是因为他母亲突然病逝。他是个孝子。小富豪若有所思。这与他的商人身份关系不大。七岁那年,小富豪那刚和父亲拼下天下的母亲患病去世。这事给他的人生投下一片不小的阴影。而父亲,在母亲死后三天便将另一个女人带回家。这三天意味着什么?他由此开始恨父亲。他甚至固执地一直都不愿意承认那个女人的身份。还有他们后来的儿女。大富之家总是充满离奇的财富争夺战,他们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七年前,他相恋了十年的女友遭人奸杀,弃尸荒野。他一直怀疑这件事是继母指使人干的。这之后他再也没有谈过恋爱。需要的时候就干脆去嫖,却总不成功,他再也没有力气摆布女人的身体。
两年前,受亚洲金融风暴的影响,香港经济一蹶不振。小富豪的父亲老富豪转向内地这边投资,大部分事务就交由小富豪打理。老富豪是善意的,他想缓和一个家族的矛盾,但又难免造成更大的分裂。小富豪想要想立于不败之地,首先要打败的不是商场上的对手,而是他的手足兄弟。尽管父亲因为他的文弱和幼年丧母时常偏袒他,但他已经老了,伴随着威信也越来越低。他甚至猜不透他的儿女们有多险恶,很多事情发生在眼皮底下都看不大明白。小富豪非常清楚地知道,他要么把他们全都击败,要么就会遭到女友的下场。他的时间已经不多。
小富豪对沈点说了一句让沈点记忆深刻的话:我虽是个商人,但我是用心来做生意的。
这句话沈点听很多人说过,但从来没有人说出小富豪这样的真诚。甚至是贴心。他相信,小富豪这句话,是单独说给他听的。他恨不能也说一句相同分量的话,可是搜肠刮肚,却没有。
要说小富豪身边人才多的是,都不在沈点之下。他们聪明、圆滑、善变、毒辣,却并非心腹之选。难免有一天,他们会背叛他,恩将仇报。小富豪毕竟不是老富豪,很多东西还吃不透。他看中沈点,事实上看中的是沈点眼里那种淡淡的恐惧。他比较喜欢知道忠诚和畏惧的人。他认为这样的人相对比较忠诚。一个人,他的个人才能,也很重要,但小富豪认为这应该是居于第二位的。一个出色的人,首先应该是一个忠诚的人。
他要打造他。哪怕他仅仅是一块石头,只要他喜欢,都可以点石成金。他是商人,当然具备商人锲而不舍的品质,就算沈点这次再爽约,还有下次。他要培养他,培养他的狠劲,最好能长出像豹一样的利齿来。必要的时候把他放出去,就是一头猛兽,或者是一支毒镖。就算只是一块挡箭牌,也是收益。
当然,他要先验一验他的纯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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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

在见小富豪之前,沈点还找一个“仙人”算了一卦。他其实不迷信这个,但想到香港人迷信,就不妨试试。“仙人”是个中年人,白白胖胖的,除了有青光眼,看上去和普通人没什么区别。他靠神机妙算发家,但怎么算出来的,只有天知道。“仙人”门前常年车水马龙,简陋的客厅挂着大大的阴阳八卦,透着一股阴森之气。沈点想让“仙人”算算他的运程。他报上生辰八字,“仙人”掐着手指算了一会,只说了一句:你被阴人附体。沈点的心紧了一下,将信将疑,就问道什么是阴人?
“你出门后原地绕三个圈,兴许能把阴人困住。”“仙人”只说了这一句话,便起身送客。但一出门,他接了个电话就把转圈的事忘了。他径自去了小富豪的别墅。今天,小富豪要和他谈谈那个“两亿元人民币的投资”。一个很大的主题。
如果用一个成语来形容小富豪家的别墅,那就是金碧辉煌。小富豪的别墅与小富豪这个人非常的贴近和般配,什么都是静的,静得像是佛的目光。除了那只鱼缸。一只很大的,只养了一条鱼的鱼缸。小富豪家的工人解释说,这是主人专门从澳洲买回来的金龙鱼。光是鱼缸,就要十几万港币。工人还说,上个月鱼生病,打了一针就几万块钱。沈点的心底立马惊起一个大大的感叹号,他甚至不知道鱼还会生病。
小富豪下楼了。小富豪一身休闲打扮,一出来就半躺半坐在一张藤椅上。小富豪精神不大好,挥了挥手,示意沈点坐下来说。沈点留意到小富豪头顶上方挂着的一幅油画,一个亭亭玉立的纯情少女,也就是小富豪被奸杀的女友。沈点不明白他为什么把这幅画挂出来。往下是小富豪瘦小的身体,好像还是一个未经发育的少年。
小富豪客气了几句。当然,也许不用多久,这些话就都不需要了。而是换成另一种坚决的不容商量的口气,一种主人对仆人的口气。小富豪没多说什么,直接进入正题。小富豪说他手头有几个投资项目,一时拿不定主意,想听听他的看法。他的用词稍显铺张,口气却很实在。只是,小富豪没有说那个“两亿元人民币的投资”。小富豪说的是一个投资两千万的光纤建设项目。合作对象是一个政府单位,他出钱,内地这边出资源,赢利后再分成。小富豪说已经有一个班底为他估算过这个项目的风险系数,他现在想听听沈点的看法。也就是说,想通过沈点了解一下内地人的性格。这么深奥的项目,小富豪是不准备沈点有什么见解的,不料,沈点却说了一些他认为要害的东西。
沈点说我不懂什么光纤,但我比较懂得人心,工程再大,毕竟也是人做的嘛。一个赚钱的项目,技术固然关键,但也要看谁去赚。尤其是在内地。内地的情况很复杂,内地讲究政策,但政策往往是因地制宜,如果我们能够走在政策的前面,那我们就能掌握政策。也许我帮不上什么大忙,但只要说到的,我就能做到。
再看小富豪,他的眼神已经温和多了。接着,他又讲起一个项目。他要在这座城市开一座娱乐城,把香港先进的娱乐事业引过来。小富豪说,所谓先进就是要采用全自动管理,不用那么多人,尽管内地不缺廉价的劳动力。他们只需要一批设备和管理软件就能实现。这是个新的娱乐理念。客人在玩乐的时候不用老是有个服务员跟着,别扭。同时,一旦遇到关键情况,机器也能以最快的速度做出正确的反应。小富豪说:“关键是,要有一个好的管理人。”
“是啊是啊。”沈点回答道。
“我知道你是经营酒楼的,那你认为什么样的人比较合适呢?”
“我这样的人。”沈点坚定地说。
“哈哈哈!”小富豪笑了起来,并且伸过手来拍了拍沈点的肩膀,说:“你和我想得一样。”
小富豪接着说道:“没有经验不要紧,可以学,我可以给你配备最好的助手,但有一条,”他又顿了顿,说:“忠心。”
为此,小富豪还不流利地讲了两个段子。一个是《曹操与杨修》。这个沈点明白,他很小的时候就听过这出戏,又读过历史。他暗暗打了一个冷颤,佩服小富豪的犀利。另一个是《西游记》。小富豪说:“我很喜欢《西游记》,孙悟空自以为很有本事,很聪明,却跳不出如来佛的手掌心。他的聪明也为他招来杀身之祸,他忘了游戏规则,一个是精,一个是佛,精是不是能大于佛的。”
“孙悟空后来也成佛了。”沈点插了一句。
“还是一样的,大佛与小佛,佛与精,差别不大。关键是,谁掌握了乾坤。”
是啊,谁掌握了乾坤谁就掌握了游戏规则,沈点不禁感叹。在小富豪面前,他不过是一个小精,小得连条件都不能谈。好比小富豪说地球是圆的,他就相信地球是圆的。小富豪说地球是方的,他就相信地球是方的。小富豪说地球是圆中带方或方中带圆的,他也相信。究竟是圆是方,其实已经不重要。重要的是,小富豪希望它是什么样子的。
接着,小富豪又特意讲了一个“杀鸡取卵”的故事。一点也不深奥,主题清晰,利害分明。沈点的额头已经冒出细密的汗珠。小富豪望着他的汗珠,满意地笑了。他还是太嫩。但小富豪也并非那么有把握,否则也不会费如此大的周折来阐述一个简单的问题。他不过是看上去有把握罢了。他要想真正控制沈点,也许可以,也许不可以。那要看事态的发展了。临了,小富豪又拍了拍沈点的肩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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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风名人堂,杰出贡献用户 | 2005-1-3 09:03:00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九章〗

27
似乎是从上帝造人起,便决定了男人与女人之间的互补关系。矛盾在于,这世上不止有一个男人,也不止有一个女人,男男女女的千差万别,决定了彼此间的必须妥协。
沈点妥协的结果是他有了固定的女人;江水红妥协的结果是她停靠在了沈点的港湾。但不是所有的妥协都是心甘情愿的。沈点的妥协是他的幸运,江水红满足了他的虚荣。假如江水红不是红歌星,他会蛇一样尾随、纠缠着她吗?不会的,这是一种男人特有的情结。尽管她是过气的明星。但江水红的妥协得来了什么呢?她也时常对着镜子这么问自己,真的是别无选择了吗?答案总是肯定的,就像一枚钉子,毫不犹豫钉进她的身体。这种憋在心里面说不出来的痛,令她像是提早进入了更年期,看什么都烦。
江水红有一句格言:男人都是收藏家,好的收藏家会让他的收藏品价值连城。
从她进入被收藏期,这句话就如影相随。但一次意外,剥夺了她的全部。那段时间,她是多么希望能有一个男人把她托起来。哪怕他是个“鸭”。这也是为什么酒吧那晚她会跟一个“鸭”搭腔。直到现在她还觉得他像“鸭”。有一种男人,近乎完美,却无法从男性的世界中打拼出来,那他就该是“鸭”。她喜欢“鸭”,不过是喜欢“鸭”的一次性。问题在于,沈点不是“鸭”,不是一次性的那种。但他也不会是一个好的收藏家。他不具备塑造成人的本事。她在他手里只能是越放越陈旧,越活越庸俗。他就像一幅枷锁,温柔地锁住了她的手,她的脚。她不甘心他是她的归宿,又担心他会提早退场。因为“鸭”和婊子一样,都是最无情无义的。
说到底,过去的生活已在她身上留下烙印,让她总想拥有对生活的特权。
小富豪生日那天,沈点带了江水红同去。参加派对的人不多,只有十来个。看得出小富豪挺低调。能参加小富豪的生日沈点很高兴,这足以说明他在小富豪心目中的地位。小富豪还特意关照他,带女朋友一会来玩吧。小富豪说,我喜欢跟年轻人打交道,看着你们,就想起我年轻的时候。小富豪说得语重心长。小富豪的语重心长,正好在沈点面前暴露了他深深的孤独。沈点就觉得,他对小富豪的孤独是有责任的。
江水红也很高兴。但江水红的高兴只是表面的。曾经风光无限,现在却是脱毛的凤凰不如鸡。但不去又不好,既然小富豪都这么说了,她不想令沈点没有面子。小富豪对沈点,可是有知遇之恩的。但是江水红的心情很快就扭转过来。刚进小富豪家的门,江水红便留意到了那条金龙鱼。她竟然忘情地喊出声来:“呀,金龙鱼!”
江水红是识货的,这可是非常名贵的风水鱼,身份的象征啊。金灿灿的鱼鳞,抖动的可都是财富。她的心微微一颤。小富豪家的工人又自豪地介绍起这条鱼的来历及鱼缸的造价。
当小富豪迎上来时,江水红的脸上立马就堆起了桃花般的笑容。她就怕小富豪不识货。不等沈点开口,她便娇嗔地介绍起自己来。也许是突然找回自信,她几乎把沈点给忘了,当她回过神来时,发现他正假装研究那条鱼。还好是私人场合,小富豪也比较随便,小富豪边招呼他们,边将一只手搭在沈点的肩膀上,又把他们介绍给其他的人。小富豪的介绍掀起了一个小高潮。但谁都知道,那不是因为沈点,而是江水红。也就是说,江水红的风头盖过了沈点。他就后悔不该带她来。
气氛很好,小富豪对每一位都照顾得很周到,都是场面上的人,该说的不该说的人人都自有分寸。倒是江水红表现出奇,她说她要唱一首歌送给小富豪。不是一首,而是几首。因为小富豪喜欢听。小富豪要听这首,小富豪要听那首。有小富豪捧场,江水红如鱼得水。在气氛最热烈的时候,江水红还给了小富豪一个香吻。小富豪动情了。小富豪失常了。接着,江水红指着墙上的那幅画问小富豪:“她是谁呀?”
气氛立马就僵住了。大家齐刷刷的全都把目光投向小富豪,小富豪半张着嘴,呆若木鸡。好在人多,你一言我一语就把话题转移了,大家开始煞有介事地议论别的事情。小富豪却再也兴奋不起来。江水红为了掩饰她的尴尬去了洗手间,小富豪立刻就跟了去。大家都装作没看见。但大家的目光都在沈点身上有过短暂的停留。沈点则不断扯着领带。他感觉自己就像个小丑。聊以自慰的是,刚刚江水红吻小富豪的时候,小富豪的一只手正紧紧攥着他的一只手。这是个谁也没有注意到的细节。可能连小富豪自己都没有意识到。但于沈点而言,这无疑是小富豪在向他传达一种信赖。他和小富豪的关系正在朝一个非常好的方向发展。这如获至宝的一握,成了他整个晚上的支撑。他看上去还是蛮高兴的。
足足十分钟,江水红和小富豪才一前一后出来。江水红的脸很红,小富豪的脸也很红。小富豪一出来就轮番和大家碰杯。小富豪特别关照沈点,沈点不知道他的酒量,只好陪他一杯接一杯地干。不一会儿,沈点的脸也变红了。但红得滑稽,有点像是赌气。有人劝他们少喝点,但小富豪不让停,歪着脖子用粗话骂人。小富豪醉了。当有人叫工人不要再开酒时,他便砸了一个酒杯。小富豪突然又哭了。为了把小富豪哄开心,大家只好请江水红再唱两首歌。唱两首歌不是什么难事,江水红就唱了。为了增加气氛,大家打着节拍。这一招果然奏效,小富豪竟然当场跳起了艳舞。
时间不早了,有人起身告辞,小富豪拦着不让走。小富豪给大家讲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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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风名人堂,杰出贡献用户 | 2005-1-4 16:59:00 | 显示全部楼层
28
似乎是因为小富豪的出现,这个春天特别多变。一会儿晴,一会儿雨,一会儿冷,一会儿又热起来,晴雨不定,冷热交替。这种天气是最伤身体的,大面积的肠胃感染使得人人看上去都面色蜡黄,形容憔悴。今年的木棉花开得如何也不再有人注意,任它开,任它败,落在地上,被行人踩成泥泞。但是小富豪神气活现。也许是因为他长年没有什么户外活动,对这样的天气没有感触;也许是心情的缘故,遇到了出其不意的惊喜。小富豪高兴了,那他身边的人也就高兴了,人一高兴,免疫力也就随之提高。但是没人知道小富豪的状态会持续多久,就像一年四季,也许春天不下雨,到了秋天就会发大水。
小富豪的影响力,也渐渐从沈点身上过渡到江水红身上。江水红每天等沈点回来,好像就是听他说小富豪的。沈点说小富豪如何如何赏识他,又打算如何如何重用他,他几乎成了小富豪的心腹。沈点高兴了,江水红也就高兴了,小富豪成了一个说不尽的话题。偶尔,江水红也下下厨房,和临时请来的阿姨一块学学炒菜做饭。其实也没什么学的,家常便饭,她一个人也做得来。没红的时候在酒精炉上都能做出几个人的饭来,只是现在没了这份耐心。她把阿姨切好的菜放到锅里搅拌几下,然后告诉沈点,这个是她做的,那个也是她做的。激情就这么来了。
但激情被控制得越来越短暂。
江水红开始不适应无所事事的生活。她还眷恋着过去的生活,但那已经不再属于她。这么一个养尊处优的女人,显然又是放不到现实中来的。她也不知道她想干什么,总之呆在房里就觉得不舒服。一天看电视晚会,突然几张已经消失了很久的老面孔又出现在台上。这些曾经自命清高退出娱乐圈的人物,现在又一个个涎着脸复出了。但这种事她想也不敢想,如果是她站在台上,还不被臭鸡蛋砸死。人们总是喜欢以最大的恶意猜测别人。想想现在的生活,想想沈点从来没有介意过她的过去,她感觉到了宽慰,站在沈点身后的感觉也就不再那么异样。
但事隔不久,江水红收到一束花和一份礼物。复活节快乐!一张粉色的小纸卡上写着简简单单的几个字,签名都没有。复活节关她鸟事,她心想,原以为是沈点的小把戏。签单时,却看到小富豪的英文名。她顿时心乱如麻。礼物也是庄重的,一件价格不菲的意大利名牌晚礼服。她还想着该不该接受,就穿在了身上。画了妆,配了首饰,镜中的女人,简直光艳照人。这并不陌生的情景,一下子触及到了她的痛处。曾经,这就是她的生活,被多少人前拥后簇,有多少镁光灯闪烁。她乐意了就说两句,不乐意就头也不回地走过去。不管在哪里,她都是当之无愧的皇后、焦点。
定是那晚,小富豪看出了她的落魄,她的表演肯定和一个三流演员无二。还有那一吻,回想起来就觉得轻浮了。这时,小富豪的电话恰到好处地来了,就像一段电影情节。江水红摸着光滑的面料,不知该怎么应付,却听小富豪说道:“这是我专程在香港买的,你穿最合适,也只有你才能穿出它的高贵。”
江水红的心都快融掉了,收也不是,不收也不是。她敷衍道:“沈点也送过我一件差不多的。”
小富豪不说话了。
江水红却不由得委屈。别说晚礼服,就是送一束花对沈点来说也是少有的事。他好像根本就没有这个意识。他太不懂得女人,也许他认为已经大可不必。她又说:“当然,我都喜欢。”
小富豪就笑了。小富豪此次的目的已经达到。他可以每天都送一件过来,可沈点行吗?小富豪又说了点别的,然后满意地挂了电话。小富豪喜欢江水红,关键是,小富豪知道江水红喜欢什么。尤其是像她这类女人。商业社会,没有什么是免费的,也没有什么是钱买不到的。商业社会坚不可摧的游戏规则是等价交易,越是有钱的人越喜欢玩游戏,越是有钱的人,越自觉维护游戏规则。
碰上小富豪这种掌握了游戏规划的人,江水红,只手可擒。
沈点,不过是一只跳蚤。对付一只跳蚤,只需一个指头的力量。
收到礼物的当晚,江水红便做了一个春梦。在小富豪的豪华别墅里,在那张漂亮的油画下面。她裸着的身体缠满了金银首饰,珠光宝气。小富豪吻着她身体的每一部分,吻得她心花怒放。
她是突然笑醒的。一条毛茸茸的腿压在她身上,她伸手摸了摸,才记起这是沈点。她侧身将他搂住,吻了吻他的脸。他睡得十分踏实。想着小富豪,想起那件晚礼服,她不由得叹了口气。她真希望那个送晚礼服的人是沈点。哪怕他就一辈子都这样一文不名,只要能送她一件那样的晚礼服,让她体体面面穿出去都觉得宽慰。总不至于今天这么狼狈,花剪了插在花瓶,晚礼服折叠起来压在柜底,像在掩埋一个犯罪现场。
她是那种水性杨花、爱慕虚荣的女人吗?江水红这么问自己。她也觉得自己不道德,但这世界上有多少事情是道德的?女人,天生的美好,天生就是交易的介质,她不能辜负自己。小富豪的电话又总是在预感中到来。小富豪很会选择时间段,沈点一定不在家。他总是伤感地讲起他的成长、他的女友,再引出主题:寂寞与疲累。不伤感的时候小富豪也谈一些生意上的事,谈谈钱。别人谈钱可能会俗了,但小富豪不会。用小富豪的话说,这是他们香港人的务实精神。这取决于小富豪对钱十足的操控权。他说钱是圆的它就是圆的。他说钱是方的它就是方的。他说钱不是钱,那钱就真的不是钱了。
不动声色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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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

为了提高沈点的管理能力,小富豪决定安排沈点去香港取经。小富豪说,尽管现在的香港经济一蹶不振,但还是有很多地方值得内地学习的。看得出来小富豪更喜欢香港。只是香港不喜欢小富豪。他已经安排好了,包括让沈点在老富豪及他的其他儿女面前亮亮相。这正是沈点梦寐以求的。沈点是小富豪极其珍爱的一枚棋子,小富豪得给他机会。家族之战,血液之战,往往更需要那种一举致对手于死地的力量和残忍,小富豪要保存自己,只有拼命扩充自己的实力。需要的时候,小富豪可以把沈点摆在自己前面,或者是后面。假如有牺牲,那沈点肯定是首选。
临行前,沈点把江水红折腾了个舒服。她舒服了,他也就舒服了。虽说香港不是什么远门,但只要是能想到的事情,他都安排了。她就像他手里的风筝,他可以任她放浪,手里的那根线,却是不能松的。她可以吻小富豪,可以和小富豪在洗手间里呆十分钟,但她却是他的女人。虽说这两件事一直堵在他心里,但他只能宁愿事情顺滑过去。他了解江水红,也了解小富豪这样的有钱人,就凭江水红的虚荣,小富豪是不会给她太大的幻想空间的。小富豪伤感,但伤感只是他的一种表达方式,一种修饰,一种伪装。他认为小富豪早已把江水红分析得玲珑剔透。一个只养金龙鱼的男人,岂能容得下江水红这种声名狼藉、浑身瑕疵的女人?
按计划,沈点见到了老富豪及他的几个儿女。老富豪还欣赏地与他握了手,只是他太老了,耳聋眼花,糊涂混世。他的儿女倒是个个有派头,傲气十足。相比之下,小富豪的那一幅皮囊就显得特别寒酸。能在这些人之间周旋,迎上逢下,是件特别令人振奋的事。而且有小富豪在后面撑腰,他又如鱼得水,游刃有余。关于这个家族的传言他也风闻了一些,但毕竟与他没有切身的利益关系,也就没太往心里去。为了避免节外生枝,除了例行公事,他甚至连酒店的门都没有出,闷了就给江水红打电话,开开玩笑。
沈点的电话,多少有些监视的意味。而每一天,又有各种各样的可能。临离开的前两天没什么安排,沈点去给江水红买了一件礼物,一枚钻戒。他是咬着牙付钱的,但愿钻石不凡的意义能改变一些东西。回去后他打电话给江水红,没人接,便打她手机。她说她现在在一个名叫小巫山的风景区,跟团旅行。并留了酒店电话,要他打过来。然后就娓娓道来。她说今天早上下楼买早餐的时候,一个女孩派给她一张旅行社的宣传纸,她随手翻了一下,发现了这个地方。她是被上面的一张图片吸引的。一条清澈的河流从一片密实的丛林里流出来,流向旷野,然后从又陡峭悬崖落下来,形成了瀑布。她说挺有趣的,这儿的山就像是她家乡的山一样,原始而茂密。接着她就讲起了一路的见闻,空气、水流、民风。
“那是什么地方?”沈点随便一问。
“小巫山。”
“小巫山?”他心里默念了一遍,挺古怪的名字。他玩味着钻戒,极尽温柔地说:“我爱你。”
两人又吧唧了一阵才挂了电话。接着,沈点拨通小富豪的手机,汇报工作。小富豪似乎是迟疑了一下才接起电话。他的声音轻松、愉快,令人振奋。小富豪问长问短,又似乎有点迫不及待想结束电话。可就在最后半秒,沈点突然听到了另一个非常熟悉的声音。尽管只是“啊——”的一声。尽管只是“啊——”的一声,但两个男人都愣住了,小富豪也合上了他滔滔不绝的嘴巴。这声音通过漫长的过境线清晰地传进他的耳朵,他对这个声音的判断一点也不含糊。像是什么东西掉在地上了,又好像是小富豪弄疼她了。
沈点摔了电话,一头栽倒在床上,啐道:“妈的,婊子!”他又猛然记起了那个白白胖胖的“仙人”给他算的一卦:他被阴人所控。无论如何,这都是个极其可悲的事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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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言 | 2005-1-5 09:53:00 | 显示全部楼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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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言 | 2005-1-5 10:02:00 | 显示全部楼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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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风名人堂,杰出贡献用户 | 2005-1-6 16:58:00 | 显示全部楼层
31

但是这个玩笑开大了。
自从沈点从香港回来,两人的冷战便不断。江水红还蒙在鼓里。她以为她能瞒天过海。只要沈点不点破,她就一个劲地往别处找原因。直到沈点把事情挑明,问她是和谁一起去的小巫山,她才没话可说。却又是十分的冤屈,因为她和小富豪什么都没有干。就连夕阳也没看成。但她没有办法解释这一切,解释不明白。进不是,退也不是,她想哪怕是沈点掴她一巴掌也好,这样她就可以捂着这张脸去找小富豪,但沈点连这样的机会都不给她。
接着,因为一件小事他们吵了起来,吵出格了,江水红便搬回到自己那边。这又恰恰印证了沈点的疑心。
大喜大悲一场,江水红倒是冷静了。她把两个男人都屏蔽到九霄云外。反正已是千疮百孔,再受一次伤又如何。接着,她把重心放在复出上。她不相信没有沈点就不能生活,不相信没有小富豪她就复出不了,反正现在有的是时间。她开始跑步、练气、吊嗓子,把生活安排得满满当当。但这些都不过是皮毛,距离真正的复出还有十万八千里。她的时代是《浪花依然》的时代,是《蓝天深处》、《山含情,水含笑》、《爱江山更爱美女》的时代。如今是大江东去,逝水不返。入行以来朋友倒是有不少,但娱乐圈是个名利圈,谁肚子里都装个小算盘,再加上走私案的牵连,她的处境就更加艰难。前经纪人倒是可以找找,但想起合作时的种种不愉快,就又打消了这个念头。这个时候求他,还不把她榨干才怪呢。尽管不比从前,但她相信,只要扶一扶,捧一捧,她还是能上去的。
最后她圈定了一个乐队。他们差不多是同时间出道的,先是在酒吧里唱。有一次她在酒吧演出时受到黑社会骚扰,他们当时也在场,出于义气,便出手打退那帮人。这给他们惹下不少麻烦,他们在哪个酒吧演出,哪个酒吧便出事,后来酒吧的老板都不敢再请他们。没办法,他们只好转战到另一座城市。后来江水红红了,作为补偿,便常推荐他们参加一些演出,还向几家唱片公司推荐过。他们能有今天的江湖地位,她是助了一臂之力的。因此,他们也结下一段坚固的友谊。
乐队的主唱长得很帅,但很烂,有没有吸毒她不知道,睡过的女人肯定不下一个排。但也有原则,他不睡朋友。朋友是患难与共、肝胆相照的,一睡就会变味。其他几个也好不到哪里去。十年前的五个大男孩,如今都已经挂满沧桑,酒精里泡出的嗓音,令人心碎。
江水红一提复出,便迎来他们一顿劈头盖脸的臭骂。主唱说他们最近准备搞一个行为艺术,就是挖个坑把自己埋进去,这是个很好的创意,不如让给她算了,兴许能从地下长出点什么来。江水红一听,便哭丧一样哭了起来。好劝歹劝,直到乐队朋友接下了这门差事,她才破涕为笑。她意味深长地说:“我真的是没有办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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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风名人堂,杰出贡献用户 | 2005-1-7 17:03:00 | 显示全部楼层
32

过了一些日子,江水红开始想沈点,然后就找了个借口打电话给他。她说最近胃口不佳,想到他的酒店吃点野味。她问他酒店现在还有没有“老鼠斑”(暗号,指猫头鹰)。不料沈点却说没有,沈点说那可是国家保护动物,我们不做犯法的事。他还说:“也不做见不得人的事。”
江不红当然听得出他的弦外之音,但还是尽量压着火气,说道:“你们以前不是也卖过吗?我倒是不明白,究竟是卖的见不得人,还是买的见不得人?”
“以前是以前,现在是现在。以前的事,你都能说清楚吗?”
“那虾总有吧,我吃只虾总不会有人把我铐走吧?”说到铐,她的心颤了一下。丈夫出事时,多少身边的人就是被这样带走的。她也被监视起来,要不是四处活动,也免不了被铐走的厄运。
两人就这么一递一句吵起来。沈点拿腔拿调,却是半认真半开玩笑。他不过是说说气话,释放一下一段时间来的怏怏不快。他其实挺想她的。事情过去也就算了,不太值得计较。而且,他也计较不起。现在是佛犯了错,他不过是一个小精,哪有和佛计较的资格?他手里拿着一把梳子,梳着江水红的照片,嘴上却说:“虾有什么好吃的,鱼翅、鲍鱼才好吃呢。不是老有人打电话请你吃饭吗,干吗不去吃他的。去,吃他个底朝天。”
江水红火了。腰一叉,怒气冲天地说:“你什么意思?”
“我什么意思你明白。”他抚弄着照片上的可人儿。
“你不是个男人。”她挂了电话。刚刚酝酿起来的缠绵爱意,顷刻间又被沈点毁灭。他还是不能原谅她。忽然间一个非常冒失的念头从她脑中闪过:他另结新欢了。她可以有小富豪,他就不能有别的女人?而且这种可能性非常之大。在她眼里他不算什么,但在别的女人眼里那可是稀世珍宝,还不趁这个时机一个劲往他怀里蹭。
她首先想到的是沈点酒店的邝小芸。虽只见过一次面,印象却很深,也是在沈点的酒店吃野味,邝小芸负责上菜,像所有从事服务行业的女孩子一样,邝小芸的言行举止一看就很轻浮。男人看女人,取的是广角,女人看女人,却是手持显微镜一处一处扫过来的,江水红就从邝小芸身上扫出许多毛病。就这样,沈点还很欣赏她,又把酒楼交给她打理。因为酒楼的事,她少有地对沈点喋喋不休起来,她的目的很明确,就是酒楼不能交给邝小芸。为了说服沈点放弃这个冒险的决定,她甚至愿意亲自出马。她不相信她打理不过一个酒楼,她不相信她会不如邝小芸。她要推倒竖在她和沈点之间的这面墙。她已经看出来了,这堵墙正一天比一天往高里筑,她害怕有一天会望不到沈点。
沈点却不这样认为,他的理由有三:
一、       疑人不用,用人不疑;
二、       干这行就需要邝小芸这种打不哭骂不怒的人,你觉得你比她更不要脸吗?
三、       邝小芸再能干,还不是我当老板,你当老板娘?
江水红这才没话可说。但还不是定心丸。男人是什么东西,男女之间是怎么回事,她清楚得很。现在又隐隐约约得到验证。在娱乐圈闯荡多年,她的眼睛都看麻木了。江水红不是傻子,已经看出了点苗头,看出了邝小芸眼里的无限暧昧。但邝小芸毕竟不是江水红的对手,有时候站在女人的立场,她其实是很不想邝小芸受伤的,但又没有办法去阻止她不受伤。尤其是情伤。她甚至想和邝小芸谈谈,以一个过来人、知心大姐姐的身份和她谈谈,但她发现,在某些方面,邝小芸要比她老练得多。她知道,邝小芸知道,邝小芸现在所拥有的一切都不是江水红给的,而是沈点,或许她的眼里根本就没有江水红。她轻视她。真正值得同情的人,倒是她江水红自己了。此江水红已经非彼江水红,她的石榴裙早已经陈旧、破烂。
无端地冒出个邝小芸,江水红更是怒火中烧。她未免太天真,只顾着复出的事。可她该怎么办?和那些可怜的家庭主妇一样设计跟踪他吗?还是以后要常闻闻他换下来的衬衫,甚至去检查他的内裤?她万万做不到。她宁愿一刀两断。是否,她也该为自己做两手准备?就在一瞬间,江水红拨通了小富豪的电话。
小富豪很意外。小富豪说怪了太阳从西边出来了。
“想你呀!”江水红用粉嫩嫩的声调说道。
这话说,倒让小富豪不自然起来。小富豪“啊哈”了一声。不过小富豪兴致还是挺高的,他要的就是这种效果,这种江水红主动投怀入抱的效果,现在该是他说什么就是什么的时候了。
江水红自觉失言,转而忧郁地说道:“我心情不好,能请我吃顿饭吗?我想吃鱼翅,我想吃鲍鱼。”
小富豪又是一“啊哈”。接着,小富豪答应下来。他的目的是江水红,他喜欢直奔主题。
接着小富豪叫秘书订了位,又派司机去接江水红。江水红倒是没话可说了,挂了电话才觉出自己的弱智。小富豪可不是等闲之辈,岂容得她乱放烟幕弹。小富豪的伤感和矫情也是个不好对付的大麻烦。其实冷静下来,利弊权衡,还是那句话,沈点才是她的知心爱人,一辈子的相守。邝小芸哪能是她的对手。她没有对手,唯我独尊的江水红怎么会有对手?她很想去找沈点理论一番。可是却没有。她开始梳洗打扮,她要去见小富豪,她还穿上了小富豪送她的意大利名牌。
那头,沈点却还沉浸在刚才的争吵当中。他对着镜子理了理自己的头发,心想什么男人不男人,有钱就是男人,没钱就是太监。他打电话到酒楼要了一个房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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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言 | 2005-1-7 12:42:00 | 显示全部楼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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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风名人堂,杰出贡献用户 | 2005-1-8 19:45:00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十一章〗

33
邝小芸是什么时候出现在沈点视野的,他已经记不大清楚。
好像是在一年前,酒楼装修的时候,装修到一半,他召集大家讨论包间的起名。他让大家充分发挥想像力,点子好的有奖励。大家七嘴八舌,十分踊跃,奈何水平有限,见识又少,讨论来讨论去,最后一致推崇什么“春花厅”、“秋月厅”的。这时有人脆生生地喊了一嗓子:“什么‘春花’‘秋月’的,我们这里又不是妓院。听说老板不是在澳门呆过吗,不如就叫‘澳门厅’、‘纽约厅’、‘巴黎厅’吧。装修上突出各自的特点,小吃、歌谱、服务,都要因地制宜。”
沈点一惊。他觉得她有点面熟,这个看上去不怎么起眼的小姑娘让他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是不是俗了点,有人提出异议。再说成本也会增加。
“大俗就是大雅嘛!酒楼不怕不好做,就怕没特色。我们要充分迎合顾客的心理,顾客是来消费的,那我们首先就要让他们有宾客至上的感觉。我们的目标是让顾客来了第一次还想来第二次,来了第二次还想来第三次。假如顾客来了一次就不想来第二次,说明我们是有问题的;假如来了第二次就不想来第三次,说明我们还没有做到最好。其实同一个酒店能连续来三次的顾客是很少的,假如我们把每个包间都做得不一样,他们就会有新鲜感。就像环球旅游,去过一个国家的人肯定想去第二个国家。成本是肯定会增加的,但是我们计算一下,如果一个顾客多来消费两次,我们的生意就会增加两倍。同时,他也很乐意向他的朋友推荐我们酒楼,这种有口碑的广告,可是花钱也做不到的。只要保证客源,成本就不再是问题。问题的关键是,我们是否具备比顾客更超前的意识……”
沈点又是一惊。他开始觉得她像“妹妹”。颧骨像、眉梢像、嘴唇像,甚至更多。她的滔滔不绝,就像一把把锐利的小刀向他飞扑而来。她后面还讲了些什么,他已经听不清楚。他望着她,有点迷惑。好不容易,他好不容易将“妹妹”淡忘了一些,却又冒出个邝小芸,是福,是祸,还是报应?
他没有立即采纳邝小芸的建议,并且是很冷漠地结束了会议。暗中,他观察着她的一举一动,她是怎么说话的,她喜欢吃什么,有什么爱好,和什么样的人交往。接着,他又把邝小芸约出来,两人进行了一次长谈。
地点是临江的一家西餐厅。是个雾天,江面连着无边的雾色,像是又回到了澳门。邝小芸就说不错啊,很有情调。沈点就想,如果换成是“妹妹”,她一定会对这鬼天气大加诅咒:操他妈的澳门。再没有比怀念一个死人更让人难过的事情。他多么希望这就是他的“妹妹”。哪怕是一天,半天,一瞬间。哪怕能让他把窝藏了多年的心里话说出半句,他的良心也会好受一些。但邝小芸爽朗的笑声不断与“妹妹”区别开来。“妹妹”不会这么笑,“妹妹”一笑,他就感到生命的悲怆。
他自作主张要了两份七分熟的牛扒,是“妹妹”喜欢吃的,但“妹妹”每次都吃得无精打采。他想看看邝小芸是怎么吃的。当邝小芸拿起刀叉时,他就直勾勾地盯着她的嘴,直到邝小芸将整份套餐都吃下去。后来邝小芸告诉他,她其实并不怎么能吃,但他那天的眼神太吓人了。
邝小芸就很小心地问沈点:“是不是我让你想起了什么?”
沈点摇摇头。没必要说,有些事情不是她这样年轻和经历的女孩能够懂得的。他觉得她这样是最好的,简单、快乐、知足。可总是在不经意间,比如说一个手势,一个眼神,“妹妹”就又回到邝小芸身上。他就觉得邝小芸有些邪气。
邝小芸的确不一般,毕竟是大学生。沈点没有读过多少书,总是对读书人心存敬佩。没多久,他就把邝小芸提为楼面经理。在酒楼经营最困难的时期,好些个骨干都跳槽走了,唯有邝小芸继续出谋划策,帮他料理着。在投奔小富豪之后,沈点毅然决定将酒楼交给邝小芸打理。邝小芸管理酒店,他就管理邝小芸。要说管理女人,他还真有一套。他会给她一个很大的空间,然后一点一滴地往里面放东西。有时候是实物,有时候是个人情感。但是永远都放不满。永远都让她心存幻想。现在酒楼门前的工地已经拆了,路面恢复了整洁,生意又开始好了起来。但邝小芸从不标榜自己的功劳,沈点也不说,只是加了她的薪水。他认为自己做到了万无一失。
邝小芸一直认为是江水红拐跑了她的爱情。在邝小芸看来,像江水红这样逢场作戏的女人是不配有爱情的。戏子无情,婊子无义,她不过是在利用沈点。如果说爱江水红是一场接力赛,那沈点肯定不是最后的持棒者。她在等,等沈点失落地走下赛场,然后奉上她的关爱和柔情。她终于等到了。
邝小芸几乎是一天一个装束勾引着沈点的目光。经过一年多的蛰伏,邝小芸已是今非昔比,她在关心酒店的同时,更关心起沈点的饮食起居来。失去温存的沈点,蓬勃的欲望也开始四下张望,他的目光越来越多地在邝小芸身上停留。躺在床上的邝小芸会是什么样子的?她会叫吗?邝小芸年轻的身体一定会赛过江水红,邝小芸的狂野,应该像“妹妹”。
“妹妹”、江水红、邝小芸,不停地在他脑中旋转。海水把它冲来的贝壳又卷走了,却留下一只大虾。他认为这只虾是上天对他的恩赐,不仅能取代江水红,还能覆盖“妹妹”。他抚摸着胳膊上的伤疤,好想对她说说“妹妹”的故事。他好想告诉她,他其实是一个什么样的男人。再让她告诉他,他其实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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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风名人堂,杰出贡献用户 | 2005-1-9 20:19:00 | 显示全部楼层
34

“妹妹”是个妓女,通俗的叫法是“鸡”。高中毕业后,“妹妹”随南下大军到南方寻梦,只是火车带给她的眩晕还未消失,便成了南方较早期的“鸡”。整个过程很简单,一个在火车站遇到的谢顶的中年男人说可以给她一份工作,便把她带走。在一个路口处,男人指了指一个打扮妖艳的女人,说:“鸡。”
“妹妹”听不懂,就天真地问道:“哪里有‘鸡’啊?”
男人笑着说:“这里到处都是‘鸡’啊,南来北往的‘鸡’,什么‘孔雀东南飞’,飞来的都是‘鸡’。”说着男人把眉毛一挑,问她:“你想不想做‘鸡’?”
“妹妹”还是听不明白,只是一味地跟着男人笑。好像还点了点头,要不然男人不会哈哈大笑。但很快,她就全懂了。做一只“鸡”是多么容易的事。男人把她带到发廊,指着几个袒胸露背、面容憔悴的年轻女孩说:“她们都是‘鸡’,你现在就和她们一样,也是一只‘鸡’了。当然,假如你还是处女,就能卖个好价钱。你是处女吗?”
“妹妹”方才如梦初醒。她想跑,但哪能跑得了。发廊是雇了打手的,除非她有飞檐走壁的功夫。男人伸出一只手,捏了捏她的乳房,还是硬梆梆的。她使足力气朝他的腿上踢去,男人轻巧地闪开了。接着抄起一把椅子,狠狠地向她的腿上砸去。“妹妹”惨叫一声跪在地上。男人拍了拍手,说教你学学这里的规矩。接着她被抬上阁楼,男人褪下她的裤子,一个手指伸进去探了探,满意地笑了。
不一会,一个叫老王的男人来开苞。老王其实不老,牛高马大,“妹妹”差点昏过去。
接着是老李、老刘、老什么的。他们在她的下面塞了棉花,醮了鳝鱼血冒充处女。
入了虎口的羊,“妹妹”是没指望能逃出去了。还要笑,会笑,否则有拳头侍候着。她感觉这是一座没有人气的城市,群魔乱舞。其他的女孩对她倒还不错,好声细语规劝。她们说只要两眼一闭,跟什么样的男人上床不一样。只要赚钱。过几年回家找个人一嫁,谁知道你干过这行。但“妹妹”不屈服。她威胁老板,她一次次死给他看。开始时老板还和颜悦色地劝慰道,干这行的没有人是完全自愿的,没有人把做“鸡”当作兴趣和爱好。但“鸡”也不是那么容易做的,做“鸡”都需要本事。况且,你已经做了“鸡”,就不可能再做其他的了。后来他也有些后怕。不是每个女孩都那么容易驯服。他答应把“妹妹”送到澳门。但在去之前她必须每天接客,不停接客,直到他满意为止。
后来“妹妹”才知道,她其实是被卖到澳门的。还是做“鸡”,澳门的“鸡”,被一个新老板管着。新老板说你这么漂亮,不做“鸡”简直是可惜了。其他的女孩也说你看你,生意都比我们要好一些。老板为她提供场所和庇护,所得的钱对半分。正规的“鸡”是挂牌的,她领不到牌照就只能站街。她一眼窝的热泪。她每天都站在一条狭窄而脏乱的街上,十七岁的脸上挂着七十岁的忧愁,向每一个路过的男人招手。她勤奋接客,认真和老板分钱。她还能有什么办法?
操他妈的澳门!每做完一单生意,“妹妹”都会这么骂一句。
“妹妹”是在赌场遇到沈点的。一个男人带她进赌场,因为连续输钱,男人不住骂她。她本来该离开的,可她还没有收钱。男人赶她走,她不走就打她。男人还用最粗俗的话羞辱她,羞辱她的母亲。“妹妹”又羞又愤,摸了一把水果刀便朝他刺去。不管刺中与否,她都有很大的麻烦。在她的刀抵达男人身体的最后半秒,是沈点制止了她。沈点在这个赌场工作,已经小有地位。他喊了两个人把男人推出赌场,救下“妹妹”。后来,他们又在“妹妹”站的那条街重逢。沈点是来找刺激的。再后来,一来二往,他们成了朋友。
关于那一刻,沈点有自己的解释。他最见不得男人欺负女人。这和他的成长有关。在他的记忆里有这样一幕:母亲坐在灯下数伤痕,裸着的身体青一块紫一块。他不了解母亲的生活,但他了解母亲的伤痕,他的眼泪流湿了被窝。不管过去多少年,只要想起那一幕,他都有一种窒息的伤痛。
沈点喜欢“妹妹”的另一个原因在于,他们都是苦孩子,苦孩子更容易成为苦孩子的朋友。但苦孩子的结局大都不好,少数好的将来也不一定好。即便是掌握了生存之道,他们因为受到太多贫穷和苦难的扭曲,太爱走极端,太容易与人形成对抗。他们就像是开在黑暗中的花朵,没有多大的生命力,他们的依偎,不过是痛苦的喘息。
“妹妹”也喜欢沈点。尽管他也骂她、打她、骗她,可他不羞辱她。要在这条街上找一个不羞辱她的男人是多么不容易。别说男人,就连同是“鸡”的女孩也常常相互羞辱。尤其是那些俄罗斯妹,装得像只高贵的鹤。她总是埋怨命运不济,为什么要干这种狗屎活。她简直厌烦透了。借着这股劲,她可以十天半月不做爱,反正这辈子的爱都做够了,剩下的,就只有死。她的身体已经过分的麻木,唯有死能结束这种麻木,能让她好好休息一阵。身体的麻木,几乎超过了对死亡的恐惧。
但做爱是她的职业,不做就没有钱来,没有钱她的命运就不能改变。为了能赚更多的钱,她去拍过顶级片,但没几次导演就不用她了,说她不够这个,不够那个。而且竞争很激烈,很难估算在这个狭小的岛上有多少像她这样的女人。她也想过把自己彻底交给一个男人,比如说沈点,但她知道,他也是个不忠的男人。想到这么大个世界竟然没有一个可依托的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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