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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 脚 女 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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查看10035 | 回复5 | 2007-5-16 00:13:00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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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 脚 女 人

                                                 —— 封建社会罩在妇女身上的最后一抹余光



      永远记着姥姥的那双小脚。

      外甥爱赖姥姥家似是孩子共同的天性,小时候姥姥家对我有种莫名的吸引力,动不动就赖着不回来。除了垂涎于姥姥给准备的零食外,还有一种说不清的留恋,现在想来,可能根源于姥姥疼外甥的那种无私的爱。

      住姥姥家,除了喜欢跟姥姥去她村附近的铁三局拣煤核外,最爱做的事就是跟姥姥脚打蹬睡觉,因而也目睹了她的那双小脚。姥姥每天睡觉前都要花好长时间松开一层层的裹脚带,早上起床又仔细地一层层缠起来。就在如此严实的保护下,她的脚仍很粗糙,睡觉时,她脚上那粗糙的干皮常常划疼我,害得她只好整夜蜷着腿。洗脚或剪指甲时,圆锥形的脚上干皮白生生地咧着,指甲都扣进了肉里,至今想起来心里都毛糙糙的。我曾问姥姥疼不疼,她说刚缠时很疼,眼泪汪汪的,不能下地,只好坐在床上,现在不疼了。虽然姥姥说得如此坦然,但我总是不信,因为她每次解带子时表情实在和享受不是一码子事。与姥姥关系不错的一位我也应该称为姥姥的老太太,花白头发,精神矍铄,常颠着小脚蹬蹬地跑着和别人开玩笑。尤其是和姥姥打闹时,两位腿脚不灵便的老人如两个木偶。我那时一直搞不明白为什么好好的脚要弄成那个样子,要缠那么厚的一层布。姥姥去世后,我再没见过小脚。

     记忆中,我村也曾有几位缠脚的老太太,其中一个印象最深,她的经历也颇为艰辛。

      她小时候被卖到我县石门乡一大户人家做童养媳,长大园房三四年后生了两个孩子。不久丈夫去世,她被视为男人的克星卖到了不远的另一个村庄。这家人是典型的大男子主义,弟兄五六个横行乡里无人敢惹,对她打骂如家常便饭,街坊邻居敢怒不敢言。她不堪受辱,但多次逃跑都未能如愿,抓回来更被打得皮开肉绽,女主人还用锥子从她腿上、手上扎得鲜血淋漓。这不但未能吓住她,反而更坚定了她逃跑的决心。一个风雨交加之夜,她乘主人睡实之机支着小脚翻过墙头,躲过狼狗眼睛的和耳朵跑了出来。怎奈脚小路不平,磕磕绊绊不知摔了多少跤。男主人醒来发现她不在,就发动全部人马追了出来。眼看追兵渐渐近了,情急中她一头扎进路旁一堆葛针柴火中,忍着酸枣刺的扎疼捡了一条命。待人过去后,她也顾不得疼痛,翻山越岭地跑了起来。她说,那时所谓的跑,就是拼着命连滚带爬。反正黑灯瞎火地也没个方向,跑到哪儿算哪儿,也不知道害怕。说,那一会儿,根本想不到怕狼虫虎豹,就是害人怕。天亮时逃到我村,在村上的玉米田边晕过去了。奄奄一息之际,被我村一户人家发现并收留。因为她原来很少出门,也不知离原来村庄的远近,最后做了那家的媳妇。虽然丈夫也会拿她出气,但毕竟还知道疼人,比上一家好多了,此时她就觉得是幸福了,于是死心塌地留了下来,又生了一儿一女。随着社会的变化,她渐渐可以走出去了,逐渐对那里熟悉起来,才知道,她的前家所在村庄离这儿只有十几里。幸亏当时交通不发达,否则后果不堪设想。由于年轻时经常哭,眼睛早早就不好用了。

      在这家的儿子很能干,一切都顺利,老人也比较满意,只是女儿让她伤透了心。女儿年轻时,本来许给了邻村,也收了财礼,但是女儿看上了本村一个矮挫子,未婚先孕然后私奔了。当时她也年轻,丈夫也还在,两口气得有上气儿没下气儿,先是到女婿家去去要人,吵得天翻地覆。女儿两口躲在外边根本不回来。后来她常常坐在来房上放开嗓子喊着女儿女婿的名字,骂到:xxx哎——你小子没良心,你骗了俺闺女!闺女哎——你个狼吃的,俺做的鞋给谁穿!声音在村上飘了好一阵。她为了女儿出嫁,早就做好了许多鞋子,单的棉的花的,几十双。

       据说,她老家在河北大名,也只是据说,都不很确切,不过她的口音确实不是本地的,因为时间久了大家也基本能听懂。我记事时她已面似核桃发如霜了,大概八十多岁,精神很好,而且是村里为数不多的寿星,老伴早已去逝。她经常坐在门前槐树下被人们屁股磨得溜光的石头上用难懂的外乡话和人哗啦哗啦地闲聊,偶尔也拿个鞋垫胳膊伸得老长歪着头眯着眼,独自一针一针仔细地纳,半天纳三两行。有时干瘪的嘴里翻来覆去嚼块红薯干、柿饼什么的。她十分忌讳“死”字,说:“好死不如赖活着。我受了半辈子苦,现在好不容易儿大女嫁了,又赶上了好时候,该享福了,咋能就死呢?”村里人迷信认为,猫头鹰是阎王派来叫人魂的,就象黑白无常的角色。而她家在高处,门前的大槐树上经常深更半夜有猫头鹰“咕咕要——咕咕要——”地叫。只要她听到了,半夜里也要爬起来挥着杆子撵,嘴里喊着“嗖——嗖——”。但猫头鹰常常是从这个树上飞到那个树上,害得老太太成夜成夜睡不好。村里只要有埋人的,她绝对不到街上,连大门也上了栓。所以年龄成了她的一个忌讳,很不乐意别人问。外人问时,她总说80岁了。问她的人是孩子时她说80岁,到问她的人的孩子问她时她还是说80岁,据说甚至连她儿子都弄不清她究竟多大了。有人说她活糊涂了,大部分人却不这么看。人们猜测,她死的时候最少有一百岁。人说,这是老天爷对她先前受下的罪的补偿。她前家的大儿子在战乱时随乱军一去杳无音讯,几年前联系上后,已经成了一名退休老红军,80多岁了,在陕西某地级市的一个军区干休所,儿孙满堂,正幸福地安渡自己的晚年。据说还曾经回来过一次,老太太死时因为他年纪太大行动不便,只往家里寄了点钱。

       记忆中村里还有过几位小脚老太太,都陆续死去,到现在村里只剩下一位了。今年回家探亲时还曾经看到她,老伴是在前几年去世的。在她大门前参差的石头台阶上,她双手扶着一个小板凳往厕所挪,弓着腰头几乎挨着地,象一个小小的黑线团。见我走过,还吃力地抬起头来,看一会就叫出了我的名字,问我什么时候回来的。我很吃惊于她的变化,甚至怀疑这样小的一个人如何能生养三男四女!前几年她还精神抖擞地上地下田,见了我还儿呀孙呀地问这问那,怎么转眼就变成这样了呢?蓦然回首,才想起了指缝间溜走的十来年。十来年,在年轻人的生命中竟如一缕微风,但对于一个上年纪的老人,是何等地无情!她侧仰起脸问我媳妇和孩子回来没?孩子可听话?听完我的回答,才慢慢爬上台阶进厕所去了。我当时有种想扶她的冲动,但那又是多么地不合时宜,因为她的一个儿子就在院子里晒太阳。她的脚几乎和腿一样粗细,不象脚,倒像是一个失去了五指的手,还没有我的拳头大。听说,年轻时她的脚是名副其实的“三寸金莲”,十里八村无人不晓无人不羡。

      我相信,她不久也会死去的。随着村里这最后一名小脚老太太的消逝,封建制度罩在我村妇女身上的最后一抹余光将不复存在,封建社会在村民们身上有形的烙印也将永远地消失,但是,人们思想深处某些东西的改变将是一个十分漫长的过程。我也相信,被千千万万柔弱的小脚女人撑出来的历史永远不会淡去,她们洒在历史碑石上的斑斑血泪,让后来者永远心潮澎湃,触目惊心。

                                                                                         (01年10月16日草)

                                                                                                      PIC00000.JPG


[ 本帖最后由 冀根 于 2007-5-16 00:19 编辑 ]
楼主热帖
狐说八刀官方服务团队 | 2007-5-16 13:10:10 | 显示全部楼层
有形的东西终于消失了,无形的呢
落入时间的海名人堂,杰出贡献用户 | 2007-5-16 14:05:40 | 显示全部楼层
很感慨的文章
折射了历史和亲情,祝福姥姥
我抱紧心灵的伤口,还有表面的一点点红。桃花在我的身体里一茬茬开,一茬茬落。
吕金刚 | 2007-5-19 21:00:42 | 显示全部楼层
我也想不明白,小脚好在哪里
芷晴 | 2007-5-19 21:40:38 | 显示全部楼层
现代的审美跟以前那种BT的审美就是不一样,都不知道小脚那里好了
樵夫 | 2007-5-20 09:28:24 | 显示全部楼层
封建社会的一种畸形的男权主义心态,正象狐刀说的,有形的没了,无形的也应早日铲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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