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帖二：天山的雪

天山的雪

1
南门的城楼开始燃烧起来。
静江城已经被围了十几天了，两军相峙，久攻之下，南门或许将成为我军的一个突破口。
火光将阴暗的天空照得绯红一片，耳边都是震天的喊杀声，鼻底弥漫着一股尸体烧焦的臭味，让人几欲作呕。

“想不到小小的静江城竟有如此一个将才。”滕刚遥望着远处的城楼发出一声轻轻的叹息。我知道他说的是此城守将靳长义，他把守得这个小小城池在我主公进军都城一统天下的道路上刚一开始就制造了不小的麻烦。

对滕刚我总有一种特殊的情愫，或许可算是知遇之恩吧，只要他指向哪里我就杀向哪里，总是不容置疑。我带领一队人马冲到了城下，城脚下早已尸积如山，断折的云梯比比皆是，燃烧下发出劈劈啪啪的声音，除了喊杀声还有士兵的哀号声，中箭的、中枪的，摔下城头的，其状惨烈。我在乱石和尸体间高一脚低一脚地冲到一条云梯前，开始攀援。城下箭羽如蝗，城上不断抛下石块、滚木，很难相信在被我军切断水源之后守军还能如此顽强的抵抗。随着声声的惨叫声，云梯上头不断有士兵浑身着火的从城上如下饺子一般摔下来。不知挨了多少个石块，我把持着盾牌的左手连同整条手臂都麻木了。渐渐地近了，我已看到那高大的城楼在乱箭下仿佛一只豪猪，熊熊燃烧，听得那城上一个督领官兵和百姓守城的将军发出嘶哑的喊叫：“杀光叛军！”

到了，我飞身跳上城头，长剑出鞘，立时鲜血四溅，顷刻砍倒数人，后面的人马源源不断地冲上城头，几乎同时，在城楼西侧，一袭黑衣的胡杨玉带领一队人马也攻上城头，城上守兵已经捉襟见肘，渐渐抵挡不住了。……不知杀了多久，南门的城门已经被打开了，城上城下穿着黄色战衣的我方士兵越来越多。剑把上粘稠的鲜血使我几乎抓不住长剑，整整三天我都没有合眼了，几乎虚脱的我躺在石堆上歇息。四周弥漫的浓烟使我几乎睁不开眼，迷蒙中依稀看到城楼上已然插上了绣有“洪”字的杏黄大旗。恍惚间一个高大身影出现在我面前。“俊成，你受伤了？”是滕刚，他率部冲进城里，在乱军中发现了我，关切地问。“只是皮外伤，没事的。”我虚弱的几乎说不出话来。“俊成，我们赢了，靖江城已被我们攻下来了。”看着他脸上兴奋的笑容，我只能勉强报以淡淡一笑。“轰”的一声巨响，城上高大的城楼在烈火中塌了半边，缓缓地倒将下来。

2
天山现在应该下雪了吧，我在想，在那里我每日担水劈柴，日子过得倒也清闲。曾有一个传说，很久以前天山上有七位剑侠走下天山，到中原劫富济贫，名动江湖。对于我——天山剑法已有小成的少年人，平淡的日子里总掩不住试剑天下的炽热欲望。

兵营中。
“呀啊”！一兵丁舞动竹杖向我攻来，我用手中木剑轻轻一格，随即反手一剑斩在他后腰部位。“俊成，想不到你竟有如此身手，连赢四场，太让我感到意外了。”说话的是滕刚，一个四十出头的男子，长着国字脸，剑眉虎目，不怒自威。他是军中一个都统，平时也教习技击。我的武艺显然引起他的注意，只见他一脸惊喜，站起身比划着道：“你刚才这一剑，招数看似简易实则极富变化，恕我眼拙，这剑招好像是……”“天山剑派三十六路披风剑法”。一个阴冷的声音来自他身边一个年轻人，他叫胡杨玉，是滕刚的义弟。我心中一凛，想不到军中竟有此人物一眼看出我的师承。

乾瑞四年，川西节度使洪文鸣自封大圣蜀王，招募兵马，兵起西南，意欲入主中原一统天下。我离开了天山，投军从戎，我的梦很圆满，打算跟随主公，在这乱世凭手中长剑开创一个新的时代解救天下苍生，一朝成就霸业，便退隐天山，“事了拂衣去，深藏身与名”，我相信我这第一步没有走错。在军中我得到滕刚的赏识，很快成为他的副手。

3
“什么？要屠城三日？”我惊讶的以为自己听错了。
“是这样的，能烧的全部烧光，所有房屋一律夷为平地。所有男女老少全部押往城西集中，统一处决。”滕刚从帅帐那里得令归来，也是一脸无奈。“此次静江城一战，我军伤亡甚重，主公下次屠城令，也是借此立威，以儆效尤之意。”我很吃惊他说出此话竟如此平静。

城池已破，守将已死，难道还要杀戮到鸡狗，连小孩子也不放过？我实在想不通。此番恶战之后，静江城中被俘的官兵连同困在城中的百姓老老少少加起来至少也有三四万人，我不能想象那样一种处决的场面。

天空中渐渐飘起了雪花，寒风中，衣着褴褛的百姓、身上还沾有血污的被俘官兵全都捆在一起，一拨一拨地押往城西。在一块空地上统一排好跪下。“行刑”！“斩！”几个监斩官号令一下，胡杨玉——这个嗜血的杀手便带着脸上的狞笑冲入人群中，身形迅捷得直如狸猫一般，刀锋落处，人头滚滚。身后的刽子手也跟上，手起刀落，直如砍瓜切菜一般……

4
雪还在下着。
我撑着一柄纸伞，行走在重返天山的途中，与下山时一样，陪伴我的依然是腰间的长剑。走了近半个时辰，回望身后，静江城距离我已经很遥远了，但依然可见远处城中耀起的火光，浓烟滚滚直冲天际。

静江城一战之后我就开始明白七剑下天山的荒诞。一个剑客身处乱世，如其真能成就一番伟业，其光鲜的背后必然是对弱肉强食成王败寇之丛林法则的高度认同。真正的剑客应是自己灵魂的舵手而非嗜血的修罗，没有对现实精微的洞察，是不会轻易拔出长剑的。凭手中长剑真能开创一个时代吗？，充其量不过是武夫的意淫罢了。如果不想随波逐流，沦为利益集团的杀人工具，或许终隐南山雾是其最好的选择。当理想破灭之时，我能想做的就是重回天山，在草原放牧，看轻云卷舒，至少我依然可以做我自己。

想到这里我倒想起了滕刚，说真的我对他很失望，滕刚武艺超群，待人宽厚仁爱，可惜最终也不过成为一个奴才，能做的只是对主子的惟命是从，其实我觉得……破空声！“嘭！”的一声，我手中纸伞被劈开两半，若非我闪得快，早被这柄飞来的单刀所伤。我惊出一身冷汗，急回头，只见不远处站着一袭黑衣的胡杨玉——一个没有灵魂的杀人机器！
“你违抗军令，我奉主公之命，将你擒拿！”他依然是带着一脸的狞笑，一边左手带上手套，这手套装有四根精钢所铸的长约尺许的钢爪，右手握一柄短刀，向我扑来。

难道还要我象昨天一样在一个崇高的理由下杀人无数吗？胡杨玉——一个我打从心底里憎恶的冷血杀手，竟胆敢阻挡在我重返天山的道路上。我狂怒之下当即拔剑冲了过去。转眼七招过后，胡杨玉半步不退，有攻有守，法度森严。我从未与他交过手，虽知其武艺超卓，但现在看来，已超过我的想象。其兵刃之怪异，招数的奇诡，变化之迅捷，让我一时竟难以招架。只见其反手一爪，在我左腿外侧留下四条血淋淋的抓痕。“四川骆家的灵猫神挝？”我心中暗惊，剑法微乱，只听“嗤”的一声，短刀刀尖又在我胸口画出几寸长的血口。我退后三步，收摄心神，使出平生绝学天山剑法。十招过后，我怯意渐消，心中一片澄明，仿佛又回到了天山，脚下步履特别的矫健，手中长剑亦仿佛如以往一样和我心意相通。“月笼寒沙”接“海市蜃楼”再接“天风海雨”，招招抢攻，斗到分际，我一招“星落平川”剑尖从胡杨玉肚腹一划而过，鲜血喷涌，胡杨玉心神不乱，左手手臂暴长，长长的钢爪向我后背爪落，一时我两眼一黑，只觉痛彻骨髓，不由得膝盖一软，单膝跪倒，猛听背后风起，原来胡杨玉重伤之下，竟铤而走险，跃在半空，使出的正是“灵猫神挝”的绝技“灵猫戏蝶”，指爪戟张，竟欲将我立毙于爪下，我身形微侧，百忙中一招“海底捞月”自下而上将其劈为两瓣！胡杨玉临死之际，掷出短刀，余势不衰，正中我左胸，直没至柄！

………………
雪下的更大了，躺在雪地里几度昏迷的我渐渐的觉着身体变轻了，变得轻如羽毛，渐渐的飞起，越飞越高，直入那天山之巅……


杀：胡杨玉

2009-12-3

越来越有意思了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