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篇旧文。算是欢迎抹布回来吧。

在杯底流浪

1          杯底的鱼

玻璃杯底，有一只名叫“磐石”的小鱼。

它是被这屋子的主人带回来的。那天，它和一汪水被小河遗弃在了河边。太阳将水们一拨一拨地带走，眼看着连最后附在“磐石”身上的水珠也快要飞走了。“磐石”悲哀地想：“我要被寂寞死了！”水可是它最重要的朋友啊！没有了朋友，可不是要被寂寞而死？

这时候，一只手将它提了起来，在河水里蘸了一下。“磐石”兴奋地摆了摆身子。他又将“磐石”提到眼前，仔细看了看。“磐石”有些不满意他的动作，几下挣扎，又将一串水珠送到他脸上。中年人笑了笑，拿出杯子舀了半杯河水，将磐石丢了进去。

“磐石”想，早知道当初该装死来着，那样肯定会被丢进河里的。

“磐石”扭动了两下，身体便荡到了杯底的另一侧。面前是一堵土墙——确切地说，是杯壁。杯壁上有几圈早已垢实的茶渍。它曾经试着用尾鳍将杯子扫干净，好获得一个清晰点的视界。可惜它的尾鳍太光滑，或者是那茶渍太顽固，总之它失败了。几番如此之后它放弃了努力。可是，天可为鉴，它真的已经对面前的一切厌恶了。那厌恶感如无底深渊透出的幽黑一般，那么可怕，让人绝望。它清晰地感觉到自己被一点点吞噬，却无可奈何。



它抬起头，光的折射让它只能看清一圈屋顶。其余部分都是一圈一圈的暗色光晕，如那让它几欲疯狂的茶渍。它眼中的那圈屋顶显地残败不堪，泥皮斑斑驳驳的，还垂下几缕当初混在泥中的茅草。

“磐石”愤怒了。它快速地旋转着身子，眼前的一切也随着它快速地旋转起来。这一弹指间的奇妙景象让它欢快了不少。可很快身体的酸楚无力和脑中的眩晕感便让它停了下来。水面恢复平静，眼前又是一如既往的景象，一成不变。

它突然记起了那个带它回来的男人。对！他的眼睛！他可以闭上眼睛！“磐石”努力回忆着他眨眼睛的动作——它想模仿，可任它怎么努力也无济于事。刚才的无力感再次占据它的心头。可怜的“磐石”，它不知道自己没有眼睑。



最后它想到了死。接踵而来的苦恼是怎么才能让自己死掉。饥饿似乎杀不了它。用头撞这个杯子好象也没什么用。唉！为什么连死都这样难？

“磐石”静静地趴在杯底。目光呆滞，不知在思索如何去死，还是已经死了。

2          磐石

磐石回到家，将锄头立到门后，坐在炕上掏出烟锅，然后从烟袋里挖出一袋烟丝，用拇指慢慢摁着。老婆用瓷碗盛了一碗水端过来放到炕沿，又转身去灶间忙活了。

“饭快了么？”

“快了。”老婆头也不抬地道。

“大牛、二牛呢？”

“他们屋里，瞎闹腾呢。”

磐石去灶边拾了根柴禾，在炉子里引了火把烟点着。这时候，孩子们从西屋里奔了出来，二牛在前，大牛在后。两个毛小子似乎打架了。二牛哭着，一出门就直奔向父亲。大牛在后边舞着小拳头追着。磐石看着两个儿子，心底烦躁起来。

“给老子消停点！”一声吼便将两个孩子震住了。二牛停止了哭泣，大牛也松开了拳头。两人怯怯地看着父亲，背靠墙并排站着。磐石呷了口水，自顾自地吸着烟。刚刚毫无缘由的烦躁感此刻愈发强烈地升腾起来。他有股想把儿子揍一顿的冲动。可想想这样做似乎也没什么理由。他这样想着，终于没有将想法付诸行动，只是狠狠地砸着烟嘴。吓得两个孩子噤若寒蝉。

“吃饭了！”他听见老婆在外面这样喊着，便下了炕，走向院里的石墩。两个孩子安安静静地跟在他身后。

磐石只吃了小半碗便对饭菜失了兴趣。他丢下碗筷，拿出烟锅，又去灶旁燃了一锅烟。

“吃饱了？”

磐石没有回答，自顾走进屋里，坐到炕上吸烟。



夜深了，磐石仍然没有睡着。尽管他闭着眼睛并且强迫自己尽量保持一个睡姿，可活跃的思维依然让他辗转反侧难以成眠。他觉得自己的生活真是叫人感到绝望：日出而耕、日落而息，周而复始、一成不变。没有可以让他高兴的事，也没有可以让他悲伤的事。生活平静地像生了孑孓的死水湾：压抑，毫无生机，让人烦闷地想剖开身体，将五脏六腑全部撕烂，扬向天空，塞满天地。

他活着干什么呢？小时候，父亲对他说：“石头啊！好好熬自己的光景！将来娶媳妇、生娃、把娃养大，看着他们娶媳、成家、生娃……”——父亲就是这样做的。现在想想，父亲的话算什么呢？只要他每天重复同样的生活，田里的收成足够他放掉父亲授予他的熬煎了。可这单调的重复之外呢？

唉……这该死的天！也不降点灾难，好给他注入些活力。

妻子缓缓将脚抬起，勾住他的腿慢慢摩挲着。磐石厌烦地把身子朝外扭了一下，用被子蒙上头，强迫自己睡眠。可不一会儿妻子又贴了过来。磐石压抑了许久的烦躁终于爆发了。他猛地掀开被子，骑在了妻子身上，双手随之激烈地动作起来。妻子似乎很兴奋，磐石的粗暴没有让她反感，反而很快便急促地喘息起来——一会儿又转为呻吟。可这并没有给磐石的欲火添上干柴。磐石进出了没多少次便兴趣索然了。于是速战速决，草草收兵。好在妻子升温快，降温也快，总算没有再粘过来——于此时的磐石而言，性爱似乎称为繁殖更恰当些。新婚时的热情早已不知所踪。

磐石坐起身，摸黑燃了一锅烟，慢慢地抽着。黑暗中，那一朵妖冶的红分外明显。

“如果，我离开呢？”磐石这样想。

3          流浪

于是，磐石开始了流浪。

流浪所面临的第一个问题便是饥饿。可惜磐石认识到这个问题的时候已经晚了。他已经无法回家。这样他便只得依靠自己去添实肚腹。这可实在不怎么容易。在有人家的地方，磐石靠劳力换点食物；在野外，磐石就用些不知名的野果充饥。

某一天，磐石吃下了一颗名叫“阿鼻”的果子。那果子呈半透明状，泛着妖冶的红光。这红光有着一股莫明的吸引力，磐石只看了果子一眼，便被牢牢地吸引住了。他不自主地走过去，将果子摘下，送入腹中。那一刻，磐石确信自己此生吃过最美味的东西便是这果子。

吃下果子后，磐石觉得自己更饿了，——真是奇怪，吃果子之前并没有觉得很饿，甚至还有一丝饱胀感，可现在却仿佛已饿了几天似的。这样想着，磐石便又开始寻找食物。像往常，找一些野菜野果。找到后擦擦洗洗就送进口中。可那饥饿感没有伴随着他的努力消失，反而愈发强烈起来。渐渐地，他顾不得干净与否了。只是将可以吃的东西不顾一切地塞进腹内。再后来，他眼中的一切都成了食物：树和草，活物和死物，泥土甚至粪便……

他的腹腔如无底黑洞一般，将磐石目之所及的一切都吞噬。对，是吞噬。



白色，全是白色。头顶，脚下，前后左右。一成不变，让人几欲疯狂。

磐石处在这白色空间的中央，他此时显得异常落魄。衣衫凌乱，皮肤没有一点肉色，头发像冬天的杂草丛一般，枯黄、杂乱。嘴角沾着斑斑污垢，有绿色、黑色，也有红色——那是他为了抵抗腹腔的空虚留下的。

他的眼睛大睁着，眼白中血丝密布，却掩不住瞳仁里渴望的光芒。他凝视着前方，尽管前方除了白色再无其他。磐石一步一步地向前移动着，每一步都无比沉重。他不敢停下，只靠移动能让他确定自己还在前进，自己还存在。

磐石忘了从什么时候起，他结实的胸膛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黑洞。如地狱入口一般可怕的黑洞。那洞有着可怕的吸扯力，将他看到的一切全部吸了进去。连影子或者哪怕一丝声响都没有给磐石留下。只给他了这个可怕的世界。

磐石希望用什么东西填满自己的胸膛，好让自己得到一点充实感。他为着这个目的不断朝前放迈去。

那么多那么多的东西啊！树、花朵、草、大地、海洋、天空、星辰……可于他的胸腔这些却渺若尘埃。连一点疼痛都不能给他。只留下更深的空虚和绝望。

磐石也曾拂到希望的影子。

那是几本书，磐石不认识那书上的奇异文字。但他仍欣喜若狂地将它们揽入怀中。可是，胸口的黑洞竟无法将这书籍吸纳。书贴在胸口，与皮肤慢慢地摩擦着一层皮肤此时却如千万重山障一样，让人无奈。磐石愤怒地想把它们嚼碎、咽下，好越过那重冲山障。可是，书没有给他机会。它们绝情地飞走，留下磐石在地上嘶吼、号哭。

还有一个丁香一样的姑娘。那姑娘好美呵！美地让磐石竟忘却了自己的空虚。他眼中只剩下那姑娘，那一瀑青丝，两星明眸。

他慢慢地伸出双手，那姑娘向他跑来，迎面尽是一股兰香。他笑了。姑娘温柔地如小羊羔一般，任他揽入怀中。这时候，“黑洞”突然发作了起来。姑娘幸福的笑容瞬时凝固，美好的面容因害怕而扭曲地狰狞。她疯也似地挣脱磐石，尖叫着向远方奔去。“黑洞”只来得及将她的粉色连衣裙撕扯下来吞掉。美妙绝伦的胴体暴露在磐石眼前，却没有勾起他的一丝性欲。磐石木然地看着姑娘消失，神情呆滞。



磐石遇到了一把尖刀。刀刃上的寒光映在磐石眼中却是无比美妙的光泽。他双手握紧刀，缓缓地插入自己的胸膛。

“啊——！”磐石舒爽地轻吟一声。他终于又笑了，一如不知多少年前那姑娘带给他的笑一般。



地上有一块心脏形的石头。“心脏”与血管的交接处像是被谁硬生生地拽断的，留下一截丑陋的断茬。“心脏”投在地上的阴影看起来像是曾经从那断茬处股骨冒出的鲜血的印迹。

4          最后

磐石坐在田陇上歇息了一阵，望着日头将落，便起身将农具收拾好，放在田边，然后提了布鞋，一步三摇晃地踱向河边。

河水一如既往地清澈，一如既往地北流而去，一如既往地喧嚣着：哗哗——啦啦……哗哗——啦啦……

他蹲到河边，捧起河水将手脸上的泥巴尘屑洗干净。甩甩手，一串水珠激起了一串涟漪——平手一拂，一拨草就倒了下去。磐石坐在草垫上，将裸着的腿脚浸入水中，双手撩水抹洗着班驳的泥点。

磐石起身，将布鞋穿上，打算回田里拿了锄头回家。走出几步，眼神突然瞟到了不远处的岸边。那有一个小水洼，远远地，看地到暗褐色的泥湾中有一抹银色。他好奇地走过去。哦，原来是一只小鱼。水湾已几近干涸。小鱼一动不动，似乎已经死了。

磐石将它提起，在河水里蘸了一下。小鱼竟欢快地扭了扭身子，将几粒水珠甩到了磐石身上。磐石将它提到眼前细看，那小鱼也盯着磐石看——起码磐石这么觉得。小鱼鼓着眼睛瞪了磐石一会，似乎觉得有些无趣——又摆了几下身子，将水珠甩一些在磐石脸上。磐石呵呵笑了。他拿出杯子，舀了半杯河水，将小鱼丢了进去。

回到家，他把鱼随手放在柜上。看着小鱼游弋在杯底，他的心似乎也跟着这小精灵飞了。磐石庆幸自己将它带回了家。



最后——这时候，小鱼已经习惯了新的环境。磐石换了一个漂亮的玻璃瓶子，盛着半瓶清澈的河水和几粒卵石、几株水草。



从此，磐石有了新的生活。                             

                                                                                               07.11.9  晚

还是在杯里

发现我初来花街时发的好些贴都找不着了。。。。这个我个人很喜欢，也由此结识抹布，再发下吧。。。刀哥别介意。呵呵。。。

赏读！

看了，似懂非懂。。呵呵，回头得再看一次。

衷心感谢半仙的深情厚意。旧贴再读，方知经典！

半仙的文是在命运中反思出来的，一种对待生命的声音与质感的问寻，时时让我们联想到了自己该如何去应对。

欢迎抹布

如此真情实意。

再读，仍然动人。

欣赏 {:1_243:}